却说杨坚,三年多来,终于有机会为赢楚楚做件事,热血沸腾,心中火烫,将木剑驾的如光似电,黄昏时分,就已进了朱紫城。王宫金碧辉煌,分外好找,杨坚在一处偏门外向侍卫递交了紫玉钗,不多时,就见白雪仙快步走出,手中拿了个粉嘟嘟的女孩儿包裹。

杨坚上前行礼,刚想说明来意,白雪仙已先说道:“我就知道楚楚定会使人来取雪莲丹,早收拾好了。你是用了晚饭再走?还是即刻返回?”

杨坚一边回答:“即刻就走”,一边暗叹:这位白雪仙姑姑,倒真是个细心人,又对楚楚了解至深,关怀备至,看来楚楚虽是没有母亲,却是在万千宠爱之中长大。

白雪仙点了点头,道:“包裹中有一盒点心,是给你路上准备的。”说着,忽又道:“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你的坐骑呢?”

杨坚笑道:“其实三年多前,在天虞山中,我已见过白姑姑了。我没有坐骑,是御剑而来。”

白雪仙一愣,惊道:“你是当年那个小孩?都长成男子汉了!楚楚说过,你叫……杨坚?嗯,定是王爷不许调用十八勇士,她只好找你了。你竟然从天眼书院御剑飞行到这里?那你定是累坏了,快随我进去用饭、休息。”

杨坚见白雪仙料事准确,十分佩服,微笑道:“白姑姑放心,我就是连续飞个几天几夜也无妨。楚楚公主很着急,我这就告辞。”言罢,“咻”的一声就蹿上云头,踏着木剑飞走了。却听得白雪仙高声嘱咐:“路上小心!前方有暴雨……”

杨坚怕雨水打湿包裹,一直高高的飞在雨云之上,天渐渐黑透,冷风直灌胸膛,他只觉还不够冰凉,又将衣领敞开了些。却见下方的雨越来越大,想必天亮时,所有的池塘都要满溢了。眼看着已飞了十之八九的路程,不过才半夜时分,杨坚宽下心来。

刚掠过一座城池,正经过城外的荒原时,脚下不远处陡然划出一道闪电,伴随着隆隆巨响,霎时点亮了夜空。这种雷电在中秋时节颇为罕见,杨坚不禁低头看了一眼,瞥见野路边似乎趴着一样东西,还未看清,就疾驰出很远了。

“那莫非是一个人?好似有挺长的头发。”杨坚暗自嘀咕,转念又想:“若是人,怎会趴在暴雨中一动不动?除非已是死人。”虽然如此,不看一眼终究难以安心,杨坚猛的停住,掉转了方向。

堪堪往回飞了一段路程,正怀疑适才是不是眼花而已,突然又是一道闪电亮起,电闪雷鸣之间,杨坚清清楚楚看见路边确实趴着一人,黑衣黑裤,身形苗条,似乎是个女子,慌忙落下云头,上前察看。

此时暴雨倾盆,那雨又密又急,浑似天河决堤一般。杨坚一落下来,就全身湿透,却见那女子蜷缩在地,任黄豆大小的雨点密密麻麻砸在身上,身下的积水已有一寸深,一头乌黑长发漂在地面的水流中,她都毫无反应。杨坚心中一沉,料定这可怜的女子必是凶多吉少,叹了口气,蹲下身来,将女子的脸扳了过来。

未料,这个看似毫无生气的女子突然睁大眼睛,一把抓住杨坚的衣领,尖声嘶吼:“救我!我不想死!”继而又力竭松手,颓然倒在杨坚的臂弯里,合上双眼。就那么匆匆一瞬间,杨坚似觉被刺了一刀,这一刀比冰更凉,比火更烫,冷光一闪,就将自己刺穿,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没错,这女子绝望、愤怒、又不甘的眼神,就像是由冰与火炼成的利刃,利刃上还有一滴孤星般的眼泪,射着寒芒。

杨坚从未看过这么令人震撼的眼神,正如从未见过这么丑陋的女孩脸孔。这张脸明明年龄不大,最多也就十七八岁,偏偏没有一点少女的美感,塌鼻歪嘴,满脸雀斑,眉毛一高一低,鼻孔一大一小,肤色犹如枯萎的菜叶子……杨坚倒吸了口凉气,心中感慨:唉,这张脸一定是被恶魔踩过,一个女孩子长成这样,已是十分悲惨了,却又不知遭逢了什么厄运,孤身倒在这荒野骤雨中,真是可怜!

杨坚决意救这可怜的女孩!他立即将女孩抱起,环顾四周,见前方不远处有座灰蒙蒙的屋子,赶忙奔了过去,却是一间破废的庙宇。杨坚一脚踢开半掩着的木门,借着昏暗的夜色一看,正对面供着当地流行的山神像,神像前面是片空地,屋角散乱着不少破烂木材。

杨坚将女孩放在屋子正中的空地上,见她浑身抖个不停,急将墙角散放着的树枝、木头堆到一起,用天雷术点燃起来,不多时就烧成了个大火堆,那女孩感觉到温暖,渐渐不再颤抖。杨坚又打开白雪仙给的包裹,见里面除了一大瓶白色的雪莲丹,还有一个装满点心的食盒,和一壶水。赶忙喂那女孩喝了半壶水,吃下两小块点心,又过片刻,那女孩再次睁开了眼睛。

杨坚见女孩苏醒,温言道:“你莫害怕!我一定救你。”那女孩借着火光,凝视了杨坚很久,寒刃般的眼神渐渐融化,最后化作了两大滴清亮的水,在眼眶中闪动,却迟迟不肯滚落。也不知为何,自从她睁开眼睛,杨坚顿时不觉得她丑。实际上,若只论这双眼睛,几乎可说是美到惊心动魄:如果美丽的眼睛都会说话,那么这双眼睛无疑是世上第一流的诗篇,感情比见血封喉的毒药更强烈,姿态比秋风中飘落的黄叶更哀婉,内涵比无垠的星空更深刻。

女孩终于开口说话,声音纯净悦耳,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倔强劲儿:“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何救我?”一边说,一边还是紧盯着杨坚,似乎想从杨坚的每一个表情里读出一大篇文章来。

杨坚笑了笑,柔声道:“我叫杨坚,和你一样,尘世中一片落叶而已,今夜风急雨骤,两片叶子在一起,总好过独自飘零。你勿须多想。”言罢,又取了一块儿点心,转过身要喂女孩时,见女孩眼中转了好久的两滴清泪,终于流到脸上,却乖乖的张开嘴,让杨坚喂她。

女孩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开始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杨坚,当看到杨坚拿的是粉色包裹时,眼神停留了一下,继而就盯住那瓶雪莲丹,喜道:“这是雪莲丹?”

杨坚一愣,点头道:“是啊,原来你们女孩家都认识这东西。”

女孩瞟了杨坚一眼,淡淡道:“我叫风灵芝,你不要把我和其他女孩相提并论。”又道:“我被人用火围攻,吸入很多浓烟,中毒已深。雪莲丹有祛毒功效,你既要救我,就快喂我吃一些吧。”

杨坚心想,雪莲丹有整整一瓶,拿出几粒救人,其余也足够楚楚用了,想必楚楚不会责怪,于是拧开盖子,正欲倒出一粒,那个叫风灵芝的女孩却强撑着坐起,劈手夺过瓶子,急道:“有恶人正在追我,随后就到,我必须快些康复。”言罢,将瓶口对着嘴巴,如小孩吃糖豆一般,边倒边嚼边吞,不多时,竟将一瓶雪莲丹吃的干干净净,一颗也没剩下。

杨坚当然随时都可以将雪莲丹夺过来,但他怎么忍心从一个垂死女孩的手里抢走人家的救命药呢?只好傻愣愣的看着,直到风灵芝吃掉最后一粒雪莲丹,急的就快要哭出来。

风灵芝吃的心满意足,舔了舔舌头道:“真是太奢侈。雪莲丹十分昂贵,若不是情势危急,绝不应该一次吃这么多。”瞟了杨坚一眼,接道:“你为什么哭丧着脸?我可是为了咱们俩的性命着想。追我的恶人厉害无比,若我不能恢复,他们定会随手将你也杀了。”

说着,风灵芝盘腿坐好,又道:“我要练功驱毒了。你如果害怕,就快走吧。荒山野岭,那些恶人本来并不易追到我,可是你点了这么大一个火堆,却把我的行踪曝露了。”杨坚一听,敢情人家还怪自己点火救她了?心中不由气苦,强自压抑恼火,暗想:这女孩差点中毒死掉,又如此丑陋,我怎可与她斤斤计较?且先由她,反正她一恢复,我就马上走也。

片晌,风灵芝叹了口气,急道:“来不及了,我这会儿还没恢复,他们已经追上来了。”突地转头直视着杨坚,幽幽道:“你快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杨坚早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来了,倒没想到风灵芝还蛮仗义,故意伸了个懒腰,大咧咧躺在火堆旁,喃喃道:“荒郊野外,大雨滂沱,哪儿会有什么人追来?你休蒙我,外面寒冷,我今夜就在这睡。”

风灵芝显是十分着急,从怀中“嗖”的拔出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来,对着杨坚一晃,冷冷道:“你走是不走?再若啰嗦,我一刀宰了你。”

杨坚暗暗好笑,却赶忙连滚带爬的退到墙角,大声道:“你这个人真是没有良心!明明是我救你到此,火堆也是我点的,你却要赶我去淋雨?凭什么我走?要走就你走!”

风灵芝一呆,强撑着站起,晃晃悠悠的走向门口,狠狠道:“我走就我走!你赶紧离我远点,我的刀可不长眼!”

杨坚没料到风灵芝如此倔强,生怕她伤情加重,慌忙道:“你休逞强!我看你十步之内就得摔个狗啃泥。你快些躺下,不管外面的风雨多大,多歇一会儿就总是多一分力气。”

风灵芝勉强走了几步,也知道体力难支,情急之下,突然极温柔地道:“杨坚,刚才都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好不好?你马上离开!否则就要枉死了。”

杨坚见这脾气执拗的丑姑娘柔声求饶,很是得意,正要逗逗她,却听得屋外有个冷恻恻的声音道:“哼!原来这丫头还有同党。难怪能逃这么远。”杨坚一听到这个声音,就心中猛跳,直觉以前定然听过此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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