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鹏远和薛念祖在悦来茶馆相谈甚欢,这一壶茶就品到了晚间。

天色昏暗下来,夜幕笼罩,茶馆的伙计先是端上了一盏煤油灯,又上了三五个成品小菜,斟上了薛念祖自带的逍遥春佳酿。

冯鹏远抬头望了望茶馆顶棚上悬挂着的那盏颤巍巍的电灯,又扫了一眼案几上摇曳不定的煤油灯,忍不住叹息道:“这一带本来是昌盛电灯公司的供电区域,可自打增义公告老还乡之后,这家公司就因为经营不善、盲目扩建发电机组,加上拖欠了洋行的设备货款,如今入不敷出,已经倒闭破产了。最近我听闻美国洋行的人进来封了电灯公司,还有传闻说日本人有意出资收购。”

昌盛电灯公司为上一代晋商领袖、山西省总商会会长刘笃敬一手创办太原电灯公司后,由刘笃敬的族弟刘增义投资创建,是太原城内的第二家也是第二大发电公司。

前清朝宣统元年,太原电灯公司第一台六十千瓦直流发电机开始发电,由蒸汽引擎带动发电,主要供应官邸、商肆和街道的照明,用户对象分布在太原城柳巷、桥头街、天地坛等繁华街市,送电距离很短。后来昌盛电灯公司创建,规模扩大为四台发电机,送电距离才有所延伸。每当夜晚街灯放亮,市人无不争相观望,甚为稀奇。

自此之后,各地财力雄厚的晋商纷纷自办电厂。比如冯家。冯家先在冯家大院内部开办照明用电,然后为自己的商号、作坊等供应电力。再比如日本人跟周长旭合影的旭日酒厂,实际上也是自备发电。

“不瞒兄弟说,我们冯家曾有意收购昌盛电灯公司,但再三权衡,我还是决定放弃。”冯鹏远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为何?”薛念祖神色平静。

冯鹏远挥挥手:“发电厂这个行当只赔不赚,很难经营。虽然有了电,但普通人家很难用得起、也无法接受,太原绝大多数的人还是习惯用煤油灯来照明。而官衙和商户虽然用电,但官衙经常拖欠电费不交,商户用量有限,电厂又没有别的进项,迟早会被拖垮。所以,日本人愿意去填这个坑,那就由他去吧。”

薛念祖皱了皱眉:“大哥,我虽然没有留过洋,见过什么大世面,但我也知道,这电力事关实业兴国,不可或缺。现在太原城内的机器设备工厂越来越多,若是缺了整体的电力供应,光靠各家自备发电各扫门前雪,恐怕难以为继。”

冯鹏远眉梢一跳:“怎么,贤弟对电灯公司感兴趣?为兄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收购这家公司至少需要两万大洋,而后续投资也不会少。如果规模起不来,用户不多,光靠给官家衙门和一些店铺供电,肯定入不敷出。贤弟辛苦经营运昌隆,赚几个钱不容易,可不能都往坑里扔哟。”

薛念祖目光凛然:“大哥,我只是觉得,发电关乎国运经济命脉,无论是谁经营,无论是赚钱还是亏本,都不能让洋人、尤其是虎狼之心的日本人掌控在手里……大哥以为然否?”

冯鹏远缓缓点头:“贤弟所言甚是。哪怕这家公司关了,也不能落在日本人的手上。你放心,明日我便去跟山西总商会同仁交涉,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接管昌盛电灯公司!”

冯叙雍是这一届的山西总商会会长。作为冯家长房长子,冯鹏远自然在总商会内拥有相当的话语权。薛念祖估摸着,有冯鹏远出面干预,想必日本人就是想谋划并购电灯公司,也不会那么顺利。

……

第三日一早。

太原代办处李舜去昌盛电灯公司打探消息,临近中午时分才回来禀报:“东家,我都打探清楚了。昌盛电灯公司这几年根本就收不上电费,一些工厂都是自备发电,不用他们的电,又赊欠了美国人的大量机组设备款,工人的工资也拖了大半年,早就无法生产发电了。美国人就来封了这家公司,准备卖给日本人来清偿自己的欠款。”

李舜顿了顿又道:“现在美国人正在跟日本人谈,据说美国人要价三万大洋,不知道日本人会不会答应下来。”

薛念祖脸色一变:“真是日本人?难道又是石野太郎?”

李舜点点头:“可不就是他!东家,石野太郎是太原日商的头头,号称山西日商会总会长,还有日本zf撑腰,连衙门的人都不敢得罪他!”

“本省商贾,难道就没有人愿意接手这家电灯公司?”

“东家,一开始倒是有两家有想法,但看了看这家公司的财务和资产状况之后,就销声匿迹无人问津了。其实也不能怪别人不感兴趣,东家,我说实话,昌盛电灯公司着实就是一个坑,谁往里跳都是自寻死路,明摆着白花花的大洋都要打水漂!这日本人也是傻了,竟然要往坑里跳!”

李舜是有留洋经历的归国学生,学的就是经济管理,自然会算这笔账。

李舜说得自然都对。

薛念祖沉默了一阵:“冯家那边有没有动静?”

李舜摇摇头:“东家,冯家没有动静。冯大少那是多么精明的商人,冯家怎么肯做这种稳赔不赚的买卖。”

薛念祖轻叹一声,他也知道让冯家出面并购昌盛电灯公司根本不现实。即便冯鹏远有意,冯叙雍也绝对不会答应。

“李舜,你的英语水平如何?可以跟美国人对话交流吗?”薛念祖轻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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