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念祖缓步走来,深邃的目光投射在顺子身上。
看顺子这一身新式的打扮以及那眉眼间藏而不发的气度,根本就不用问,薛念祖就知道顺子去了大上海之后混得应该还不错。时下,上海是远东最大也是最繁华的大都市,是冒险家的乐园,同样也是机遇者的天堂。顺子在上海应该有他自己的际遇。
顺子抬头望着薛念祖,眸中热泪盈眶,他默然无语,深深拜伏了下去,声音略有些嘶哑哽咽:“顺子拜见东家,这一年来,东家一向可好?”
薛念祖深吸了一口气,面带微笑,俯身去将顺子扶了起来:“顺子,我还好。你此番从上海归来,是省亲还是……”
顺子挣脱薛念祖的搀扶,再次拜伏了下去:“记得当初离开之时,东家曾经说过,运昌隆的大门始终为顺子敞开着,如今顺子知错了,想要回来继续帮东家做事,不知东家还肯收留否?”
薛念祖朗声一笑:“我当日说过,你若归来,运昌隆始终都有你的一席之地!但此时非比往日,运昌隆从酒坊改为公司,又扩建了机器设备酿造流水线的酒厂,经营管理早有话事之人……现在的你,可还愿意屈居人下吗?”
顺子叩首下去:“只要能继续追随东家左右,哪怕是做一个普通的伙计,顺子都心甘情愿。”
薛念祖哈哈大笑,扶起顺子:“既然如此,那就随我进来李舜,置办酒席,召集代办处的各位兄弟姐妹,为顺子接风洗尘!”
李舜笑着去安排酒席。
运昌隆太原代办处有十名女职员,分别充任会计、行政文员和销售。这几名花枝招展的新女性叽叽喳喳凑在一起,好奇地打量着年轻陈稳的顺子,却没有人上来主动跟顺子打招呼。就一般人来说,突兀见到有女子做工必然多有惊讶之神态言辞,但顺子一概见怪不怪显然他在上海,这种男女共处做事做工,见得多了去。
同桌而饮,酒过三巡,尽管薛念祖从来没有主动问起,顺子还是将他在上海的境遇经历一一讲述出来。他的言行举止气质谈吐与过去迥异,如果说过去的顺子还有点毛躁傲慢,现在的顺子就变得沉稳老练,而且因为在上海见过大世面眼界不俗了。
顺子去上海之初,在上海巨商朱保山控制的慎育实业名下的一家保险公司做雇工,后因为精明强干无意中获得朱保山赏识提拔,不到半年时间就在朱氏控股的轮船公司当上了统管百余名工人的“管带”,再往后就被朱保山派往朱氏创办的通商银行总部担任朱家大少朱冠如的行政助理,年薪一百多块大洋,算是朱氏企业中的高级职员了。
如何得到朱保山赏识并在朱氏企业中发迹的过程,顺子没有详说,只是一带而过。薛念祖知道这其中必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但顺子不提,他也不会过问。
只是顺子既然在上海已经成功混入了准上流社会,却突然放弃现有优渥的一切毅然返回运昌隆,薛念祖丝毫不提,李舜等人心里却难免有几分疑惑。
酒宴尽欢而散。
顺子喝得酩酊大醉,当着李舜诸人的面痛哭流涕,对过往的懊悔之情难以尽述。顺子被代办处的伙计送往内宅安歇,李舜迟疑不走,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压低声音道:“东家,顺子既然在上海已经飞黄腾达,却突然返回运昌隆来,不能不让人生疑……”
“顺子虽然过去跟随东家创办运昌隆,但如今物是人非,他在上海是个怎样的底细,此番回来又是怎样的居心,东家不能不心中有数呐。”李舜又道。
薛念祖微微一笑:“他在上海混得还不错,算是发迹了。这就是戏文上说的衣锦还乡吧?好了,李舜,顺子的为人、秉性我大概心中有数,他之所以能回来,应该还是顾念旧情。或者,另有内情。既然他不说,我们也不必多问。可不论如何,既然他眼里还有运昌隆,还想在运昌隆做事,那对于薛某来说,他始终就还是运昌隆的兄弟,我言而有信,运昌隆的大门随时为他敞开着!”
李舜眉梢一挑,叹了口气,拱拱手:“既然如此,李舜告退,东家早点休息吧。”
薛念祖嗯了一声,摆摆手,李舜转身就走。
望着李舜离去的背影,薛念祖眼眸中掠过一抹淡然。李舜自然是一番好意,他对顺子不了解,有猜疑也正常。而现在的顺子也必然不可能再是过去的顺子,这一点,薛念祖心若明镜。
……
翌日清早。
薛念祖起身来,发现顺子已经洗漱完毕,毕恭毕敬地等候在自己的卧房之外。他笑了笑,向顺子招招手:“顺子,可曾用过早餐?”
“还没。”顺子躬身施礼。
薛念祖皱皱眉:“顺子,你这去了上海呆了一年,这别的本学没学上我不知道,但这酸臭礼仪倒是学了一身!你我兄弟一场,以后不要这么多礼,你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顺子吸了口气:“我懂了,东家!”
薛念祖哈哈一笑:“走,陪我上街吃个油饼,对过那老张家的油饼胡辣汤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顺子就笑着陪薛念祖出了运昌隆,直奔同在一条街上由河南人老张一家子开的小饭铺去吃早餐。人还没到,炸油饼的浓香和胡辣汤的呛鼻味道就扑面而至,薛念祖砸吧砸吧嘴:“顺子,你这趟回来,咱可有言在先呐运昌隆的总经理每月才十块大洋,要让公司开支给你不低于你在上海的工钱,那也不太现实。”
“东家,若是为了钱,顺子就不回来了。不瞒东家说,在上海虽然钱赚得多,朱家老板对我也不错,但我总觉得心里憋屈,不如在咱们运昌隆跟着东家和各位兄弟一起干心情舒畅。”顺子恭谨一笑:“而且,我相信咱们运昌隆迟早有一天也会成为大企业,到时候东家您不给我开支一年一百块大洋,我还不乐意呢!”
薛念祖笑吟吟地停下脚步,转头望着顺子:“运昌隆的招牌一定会开遍全中国,这一点我深信不疑。而且,我打年初就在考虑,想要在北平、上海设立咱们运昌隆的分号,若是真有这一天,你可愿意再回上海撑起这个架子来?”
顺子眸光一凝:“我正想劝一劝东家,早日筹建上海、北平、天津的分号呐,既然东家早有这个想法,那是最好了。山西毕竟偏塞,距离中原路途遥远,交通不便。运昌隆初创以山西为根基没有问题,但今后做大了,再局限于山西一省,就限制了运昌隆的发展。”
薛念祖眸中光亮一闪。
顺子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足见他现在见识不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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