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故意的嘛!”王九龄一边嗦面条一边指着监控屏幕,唾沫横飞道:“你看这四月二十九、三十、五月一号,连续三天她每次走到这就踮脚往上看,不是故意观察摄像头是什么?案发当天她是刻意避开监控的!”

晚上十点,南城分局小会议室里兵荒马乱,步重华抱臂站在屏幕前,锁着锋利的眉头。

虽然城中村监控很少,但几条主要路段还是装了摄像头的,三分钟内原地消失这种事只有一种可能刻意走了监控死角。为了证实这个猜想,步重华让人调来了案发前一周郜灵家附近的监控视频,果不其然发现了异样的蛛丝马迹。

但为什么郜灵要故意避开监控,真是为了偷刘俐的东西?

少女的消失到底是无意被害,还是某个更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哎,”老王突然想起来:“我听说你铐来个小姐说是有重大作案嫌疑?”

哪壶不开提哪壶,步重华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

老王跟刑侦支队理论平级,并不怵他的冰寒凝视,一边哧溜面条一边抱怨:“小黑屋都快被那连环抢劫案撑爆了,你一人占一个单间,还不去审啊?小心过了24小时人家妈妈桑带女团来公安局门口挂横幅骂你哦。”

步重华看了看表,不动声色道:“还没到时候。”

“嘿你这故弄玄虚的家伙,什么还没到时候,你打算挑哪个良辰吉日入洞房呢啊?”

步重华没搭理这茬,“快了。”

“吃什么吃什么?”内勤拿着平板电脑在办公室穿梭来去,统一给大家点外卖:“市局楼下老杨排档,一个人限额五十,自己选啊!”

吴雩点了个蔬菜汤泡饭,把平板还给实习生,从办公电脑后探头一瞟,只见远处步重华和王主任守着解析出的高清监控不知在商量什么,已经快两个小时没挪过窝了。

“蔡麟,”吴雩探身往前一拍。

蔡麟正偷偷跟他爹妈发短信商量周末吃什么,一惊之下差点把手机摔了:“干嘛?”

吴雩向讯问室方向指了指,轻声问:“上午铐回来姓刘那个女的,就一直关着?”

“啥?那陪酒的?”蔡麟早上没跟他们一起出行动,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孟姐带着小张他们盯着呢,怎么?”

“还不审?”

“老板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啦。”蔡麟以为他在担心二十四小时的协查扣留期,松了口气笑道:“莫方,到时候万一来不及稍微多关两天也不打紧。你不懂这个,这些人跟警察是天然对抗不合作关系,不压到一定程度不会吐口的。”

的确,像刘俐这种三陪女,对带警字头的早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敌对意识,哪怕知道什么也绝不会老实交代,不给足下马威是不会合作的。

况且这种底层的“杂碎”连字都不一定认得全,更不懂什么法规什么条例,别说协查只有24小时、重大案件协查48小时,关她半个月她都没处说理去。

吴雩眉眼间似乎有些阴霾,突然眼角余光瞥见门口人影一闪是张小栎。

“步队!步队!”张小栎匆匆穿过大办公室满地狼藉,突然被地上垒成小山的案卷材料绊了个结结实实:“哎哟”

步重华如同背后长眼,闪电般一转身,拎小鸡似的把他拽起来:“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张小栎龇牙咧嘴:“不是啊步队,孟姐叫我赶紧来告诉您……”

步重华与不远处吴雩的视线骤然一撞,蓦然加重语气:“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然而张小栎不愧是号称全支队十年来新人智商最低谷,就这样都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拉住步重华的手情真意切道:“好的!那您可快点儿啊!”

然后他顿了顿,连拦都来不及,那大嗓门震得半个办公室都能听见:

“孟姐说您让盯着的那丫头,她毒瘾犯啦!”

步重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求你,给我点肉,给我一点”

刘俐披头散发,两脚踢蹬,整个人虾米般蜷缩在讯问室椅子里,不住往前拼命伸手,但被松松横贯腰间的束缚带困住了,涂满劣质红甲油的黑瘦的手指只能徒劳刮过桌面,发出刺耳的擦刮声。

啪一声轻响,步重华把手机丢在她面前,食指从左往右,一张张翻过照片。

“这个戒指,这两双鞋,衣服,裙子,甚至这几件内衣,全都不是你的。”他居高临下盯着女孩痉挛赤红的脸,口气冰冷从容:“这边郜灵刚死,那边你的衣柜里就塞满了她的东西。你是真的贪小便宜,还是明确知道她已经不会再回来了,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是我报的案!求求你给我点肉,是我报的案”

“警方抓过不知道多少行凶后自导自演报案的凶手,在很多情况下,报案者即为第一怀疑对象。”

“求求你!我真的好难受!”刘俐拼命摇头,用力抓挠自己裸露的肩膀,鼻涕眼泪几乎要流到嘴里去:“我什么都告诉你!我真的不知道!!”

“郜灵曾经跟你说过什么?平时在家她用不用你的电脑?工作时跟什么人来往最密?”

“没有!我不知道!我不让她进我的房间,平时根本没人理她!”

“郜灵有没有提过自己被人跟踪,或是跟任何人有矛盾?”

“没有,没有!谁跟踪她?!她整天骂她老子娘!她才是贱货,贱货!!”

“她骂她父母什么?”

“我不知道,她是个贱货,死了都不放过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骂她父母什么?”

“给我点肉,就一点点,就一点点,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一众刑警站在单面玻璃后,没有作声。

讯问室是全隔音的,但刘俐狠命用手捶头的咚咚声响,以及她撕心裂肺的哀泣哭嚎,却仿佛穿透了包裹厚海绵的墙壁,直接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啊啊啊啊……”

吴雩脚步刚动,孟昭用力勾住他肩膀安抚地拍了拍。

“孟姐,她这个情况,”张小栎咽了口唾沫:“不会出事儿吧?”

“不至于,你看她只要冰毒,没要海洛因。”孟昭一手圈住吴雩肩膀,另一手把乌黑的鬓发掠去耳后,说:“理论上来说,冰毒是兴奋剂而海洛因是镇静剂,有人用前者来戒后者,最终两种毒品都上了大道,一命呜呼只是分分钟的事。现在她还能回答问题,神智尚算清楚,不会死在咱们局的审讯室里。”

“话是这样,但这个……”张小栎心惊胆战地往里头指了指:“要不咱们先问隔壁要点货备着?咱们这审讯室里市委纪委两头都在盯,万一这丫头待会过去了,可怎么交代哇?”

实习生胆子小,但怕得不无道理,这年头从基层派出所到各大队支队,只要是个讯问室,都装着双重摄像头,一头通市局一头通纪委,自纠自查的年确实已经过去了。

孟昭有点意动,但犹豫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说:“你先别自作主张,从禁毒支队调东西是大事。连步队都没提,我们就更……”

“准备点吧。”突然吴雩打断了她。

他这话声调跟平时很不同,孟昭意外地一抬头,竟发现这个全队出名的老好人脸色格外难看:

“她真的快不行了。”

孟昭迟疑了下,按着蓝牙耳机:“步支队,我看这姑娘快到极限了,要不要提前跟隔壁禁毒申请下?要不然待会手续多,我怕”

“她骂她父母什么?”步重华严厉的声音打断了她,每个字都重重钉在刘俐绝望的眼窝里。

孟昭一哽,只听耳机传出刘俐疯狂嚎哭:“求求你,求求你!!……”

“郜灵为什么成天都在骂她爹妈,她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

刘俐像一条脱水的鱼,只张着嘴扑腾,眼珠赤红暴突,死死瞪在步重华年轻俊美但冷酷至极的脸上。

“……不是我害的她,不是我害的她,我只是……”她像是自我催眠般一遍遍喃喃重复,突然崩溃尖叫起来:“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咣当!

孟昭一下没拉住,吴雩大步冲出隔间,重重推开讯问室的门,一把拉开不断用额头狠撞桌沿的刘俐,强行把她按在椅背上,用臂膀死死圈住,不断用力抚摸她后脑油腻蓬乱的头发。

“行了,行了,没事了。”他不停地低哑重复:“冷静点,坚持一下,再多坚持一下,很快就过去了……”

那瞬间刘俐像是被开了闸,全身上下一边痉挛一边剧颤。如果说她刚才还只是撕心裂肺的话,现在就是要把咽喉肌肉都撕裂了含血带肉地喷出来,那嚎叫完全就不是个人:“我难受!我难受!我好想死,好难受!!……”

“没关系,再坚持下很快就过去了。”吴雩用肩膀压着她,两手把她深深刺进她自己脸颊皮肉的十个指甲拔出来按住,低声说:“我知道,我知道……再坚持下就过去了……”

我知道。

吴雩背对着审讯桌,没看见步重华那双异于常人的浅色瞳孔突然微微压紧了。

讯问室内外一片死寂,没有人出声,甚至没有人敢动。不知过了多久,刘俐疯狂的挣扎渐渐减弱,尖叫嘶喊也变成了变调嚎哭,眼泪鼻涕口水就像水龙头般,连着脸颊被指甲扎出的血洞一起糊了她自己满脸,看上去荒唐恐怖,又夹杂着一丝凄凉的可笑。

“我没有害她,我只是不想被怀疑,他们说条子查不出来就会抓人去顶……你要相信我,求求你相信我。”刘俐神经质地紧攥吴雩衣领,直勾勾盯着他的瞳孔,说:“我没有拿、我真的没有拿”

所有人同时咯噔一下。

“我真的不知道,她那个东西我没有拿”

吴雩喘息着回过头,布满血丝的眼底隐藏着一丝恳求,与审讯桌后的步重华对视。良久后步重华终于缓缓拿起手机,拨了隔壁禁毒支队的号。

“喂,老邵。”他简洁直接地说:“把我叫你准备的那管货拿进来。”

冰毒装在一支吸管里,随之而来的一大堆审批手续和书面报告已经早就准备妥了。

刘俐瘫在椅子里,吸完毒后她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种虚幻迷离的状态,脸上黑红青紫,分不清是病态的潮红还是刚才真抓出来的干涸的血。

吴雩坐在刘俐对面的审讯桌沿上,十指交叉搭着膝盖,从上而下近距离望着她,声口十分平缓:“郜灵为什么这么恨父母,她平时真的成天都在骂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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