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幕
军营中打更报了丑时,原敖再一次登上城墙巡视。天地寂静,只有金柝敲击过后清亮的余音嗡嗡在城中回响。东城墙上的一个垛口边,一支快燃尽的火把歪斜着,年轻的军士抱着长戈,倚在城墙上打起了瞌睡,他半张着嘴,发出轻微的有节律的鼾声。
如果那个人的孩子尚在,大概也有这么大了吧?原敖看着微弱火光映照下年轻军士稚嫩的脸庞,突然想到了那个西戎来的,本来不属于中原,却为异乡战死在异域的男人。
他是为什么而战呢?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吗?原敖有些出神。
可是原敖并没有觉得天下苍生有什么好去保卫和拯救的,他们与自己非亲非故也无冤无仇,死了或活着,欢乐或悲惨,良善或恶毒,又和白逍或者他原敖有什么关系?
原氏也是南淮的宗室,世世代代担任大小官吏无数,在南淮朝堂举足轻重。他的远方同辈中成就最高的原平,和他拥有同一个曾祖父,原平出生时就注定了继承卿大夫的爵位,现在更是官拜令尹,执掌一国大权。
如果说原平是含着金勺出生的,那么原敖出生的时候嘴里可能是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因为原敖是庶子,不巧的是,他的父亲也是庶子,他父亲的父亲也是庶子。
到了原敖这一代,原敖的嫡长子哥哥把父亲本来就已经低微的爵位封邑都继承了,轮到原敖,就只剩下了几亩薄田和一间偏远的茅屋。
他和母亲就住在荆都城边上的小茅屋里,自己种田纺织,要说血统可能有一些贵族的血脉,但是生活水平上也就比劳动人民高出一线。
虽然原敖母亲总是提醒原敖其实是一个贵族,原敖却总觉得他和母亲其实也就是一个自以为比其他劳动人民高贵的劳动人民,说到底,大家都是靠双手在地里刨食,谁也不比谁高贵到哪儿去。
除了种田纺织,不忙的时候,小原敖就跟着母亲编便宜的草鞋和织稍微贵上一点的布鞋,那个时候原敖总是在草鞋布鞋堆成的小山里一边干活一边胡思乱想,他们编了这么多鞋,卖给那么多人,人们走过那么多地方,会不会有一天,这天下的每一条大路小路上,都有人穿着他们编的鞋走过。想到这里,他总是感到莫名的自豪感,似乎是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业,编草鞋也编得更起劲了。
小时候的原敖总是有奇形怪状的想法,有时他也会把自己的豪迈情怀稍微透露一些给自己的母亲,这个时候母亲就会在他的脑门儿上弹上一下,告诫他有时间胡思乱想还不如多编几双草鞋。
后来原敖参军入伍,在战场上立下战功,逐渐升迁,这个时候他原氏宗亲的贵族身份开始被提及和看重,至于是嫡系长子还是旁支庶子,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尖锐的哨声骤起,角楼上栖息的几只鸟雀被被惊得扑棱棱飞向漆黑的夜空,原敖的思绪从童年时光拉回现在,年轻的军士也从瞌睡中惊醒过来,一睁眼看到武关的最高指挥官正盯着他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原敖正在仔细倾听哨音的规律,扬手阻止了军士叩头求饶,示意他噤声。哨声来自东城门,含义是“城门外异状”。原敖拍了拍军士的肩,帮他把头盔扶正,匆匆赶向了东城门的方向。
满头冷汗的年轻军士目送着原敖的匆匆离去背影,终于松了口气,原敖没有询问他的名字和编伍,大约就是没有打算追究他玩忽职守的过失,他用快燃尽的火把点燃另一支新的火把,握紧长戈,挺起腰杆,坚定而振奋地站在自己的哨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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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东城门的城墙上原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守门的卫士正趴在城墙上盘问,城门外是三人三骑,他们打着火把。借着火光,原敖看见两个人穿着南淮传令骑兵的服饰,还有一个巨人般的黑粗汉子衣衫褴褛,骑着巨大得异乎寻常的黑色骏马。
“将军,”守门的卫士向原敖报告,“是向大将军的传令兵,从上阳关来,是不是把他们放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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