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亨面前的一排大车,此时起到了城墙一般的作用,将白旺等一堆闯军保护在后方,他们居高临下,用长矛、刀棍和长杖刺击官兵,收得非凡的效果。更为重要的是,这一排未及胸的“车墙”,在心理上给予了李来亨十足的安全感,更让试图聚歼闯军的左镇官兵,感到分外的棘手。长矛刺击间,李来亨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扎破一个个气球。那些人体和内脏,被刺破后的触感,并没有让李来亨觉得恶心,反而使他内心中的一股斗志,燃烧得更加激烈了起来。在最前方的李双喜则没有车墙庇护,他骑着那匹瘦马,与崎岖的山道间横冲直撞。用一种不可抗拒的攻势,将官兵的阵线冲得七零八落,李双喜麾下精悍的夜不收们,也纷纷跟进,杀入被撕开的战线缝隙之中,使得左军官兵不得不纷纷后退。闯营之中,刘宗敏最为犷悍善战,而李双喜的作战风格则略有不同。刘宗敏冲阵仿佛亡命徒,李双喜则重在表现他非凡的武艺,此时的他和平常的模样一点不像,既骁勇又沉稳,再无半分平常那种毛躁而不可靠的气质了。冷峻的李过则如山峦屹立不动,他正忙于指挥步卒们填补战线,将左军官兵抵挡在外围。而后便仔细观察着战场局势的变化,时不时将十几名闯军集中在某个点上,实行集中的冲杀,将官兵迫退。李过的从容指挥和部署,是闯营能够抵抗官军攻势的核心所在。自从崇祯二年,他跟随叔父李自成起兵以来,戎马倥惚,凭借过人的勇猛赢得了一只虎的绰号。但李过真正厉害的地方,还是在于他冷静的性格,任局势如何惊变,他都能抓住乱涛之中的希望和战机。这种从容的作风和冷静的性格,使得李过成为天生的将才。在李来亨后世的历史中,李来亨的这位义父,会在闯军于山海关之战惨败的大溃退中,力挽狂澜,冲破清军的围追堵截,转战千里、全身而退,留下一颗忠贞营和夔东十三家的种子。而在明军的那一侧,眼见攻势不利,而且战场局面正在不断向闯营那面倾斜,一位左镇将领,终于按捺不住。这名左镇将领慌乱的组织着军队,连声高呼:“放铳、放铳!快放弹子!”砰战场上响起一串连绵的火铳发射声,半跪在地面上的明军,终于点燃了手中的火铳,在左镇官兵的战线上,爆起一片烟雾。由于此前大雨湿气的影响,过半数的火铳都没有成功发射出弹子来。但仅仅是剩下的小半弹子,还是对战局造成了重大影响。李双喜为首的一排精悍夜不收,被火铳击中不少,连李双喜本人手臂上都挨了一发弹子。闯军的反击,因此一遏,官兵趁机稳住阵脚,将冲入左军战线纵深之中的夜不收们依次斩杀或击退了出去。还有一些弹子打在了李来亨面前的大车上,激起许多碎片。烟雾缭绕的火铳另他心中一惊,这比弓箭的威胁,可要大多了。左军火铳突如其来的打击,对闯营士卒的士气造成很大影响。整条奋勇向前、拼命冲杀的战线,为之气沮。雨后的薄雾和火铳发射弹子造成的烟雾混杂在了一起,官兵的刀枪穿过这层雾气,复又杀了过来。第二轮火铳也在此时发射,使得战局厮杀到了分外惨烈的地步。李来亨面前的大车此时被重新冲了上来的左镇官兵推倒,一些粮食物资洒落在了地上。穿着布面甲和头盔的明军士兵,手擎长刀,已经冲到了距离李来亨极近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长矛的长度优势反而成为了一种劣势。情绪紧张起来的李来亨,不得已,只能将手中的长矛弃置到一边。他迅速抽出了背负在身后的腰刀这把腰刀是李双喜所赠,本来应当是某个明军将领使用的武器,制作工艺非常精良,刀锋上闪耀着寒芒。李来亨移动着身体,闪避开了明军士兵的攻击,随即抽出腰刀,反手挥砍出去。但他毕竟体力和武艺都十分平常,这一刀没有判断好距离和时机,居然落空。好在距离李来亨不远的白旺率先反应了过来:他见到李来亨面前的“车墙”率先被左军突破,担心整条战线崩溃,便立即带着两名士兵前去支援。白旺和另两名士兵,分别用长矛和大杖,从侧面刺穿了那名明军士兵的甲衣。官兵发出吃痛的一声惨叫,他用一双狰狞而凶愤的眼睛盯着李来亨,目光让人感到恐惧。李来亨不及多想,用腰刀从正面捅穿了那官军士兵的腹部。噗呲一声,李来亨将腰刀抽出,一些鲜血飞溅在了他的脸上,锋锐的腰刀还从官军的小腹拖拽出了一些流淌的内脏。但李来亨实在没有一分一秒的时间,可以去为眼前的场景害怕或者矫情了。左镇官兵的反击愈演愈烈,李双喜被火铳的弹子击伤,从瘦马上落了下来,整个战局形势正在急转直下。李来亨甚至顾不上抹去脸上的鲜血,便急忙将大车重新推起,维护“车墙”战线的完整。李过看着因李双喜落马而士气低落的闯军阵列,不慌不忙,他让白旺代为调遣战线,自己则和身旁的几名亲兵,再加上残存的几名的夜不收,聚成一团,硬生生从左镇官兵的合围之下,将李双喜救了出来。“是我躲闪不及……连累大家了!”看着放下指挥位置,为了救出自己拼死冲杀,又增添许多伤痕的李过,李双喜心下歉疚。他更感到因为自己落马,造成闯营全军士气的低落,分外自责。李过摇摇头,说道:“不要担心……双喜,你之前派去老营的夜不收,应该已经到了吧?”李双喜愣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此前派回老营传递消息的那两名夜不收,惊喜道:“是了!他们应当到了,老掌盘一定会派人来接应我们!”李过点头称是,答道:“不错……只要我们顶住阵线,等到老营来援,战局便会有转机了。”李过又带着李双喜退入李来亨构筑的“车墙”防线之后,将受伤的李双喜交给白旺和李来亨看管保护。他赞赏李来亨组织“车墙”防线的军略和急智,说道:“我在关中时,见过秦兵使用过类似的战法,此时用来,确有功效。”李来亨则借着回答李过话语的时间,抓紧休息,恢复自己的体力,他回答说:“我在米脂老家时,曾组织过一些乡勇。我对行军打仗虽然经验不多,但也并不全然一窍不通。”闯营并不忌讳像李来亨这样参与过乡勇的人物,实际上此时纵横天下的民军之中,许多骨干都来自于哗变和失业的边军军人。“好小子!”负伤倒下的李双喜赞叹道,“我看假以时日,来亨也将是一只老虎,除了二虎刘体纯外,我们闯营又将有一头猛虎了!”李过笑了笑,在组织、调遣战线的间隙,说道:“那来亨便是小老虎了,倒也不错。”白旺也插嘴说道:“等我们杀退官兵,来亨便可以用乳虎做自己的绰号了。”乳虎……李来亨听到白旺随口说出的这个诨号,却莫名想到了梁启超那篇大名鼎鼎的少年中国说。少年人如朝阳,少年人如乳虎,少年人如长江之初发源。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乳虎啸谷,百兽震惶!”李来亨的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壮志,天戴其苍、地履其黄,前途似海、来日方长。他拾起长矛,大声喊道:“那便看乳虎为我闯营杀敌吧!”依靠“车墙”防线的阻挡,闯营将士们据险而守,挡住了官兵的又一波冲击。对闯营来说,威胁性最大的火铳,也有许多打在了运粮车上,没能造成太大的伤亡。闯营前队士卒们的士气,因此渐渐回升,战线变得更加坚强和稳固了起来。与此同时,从远处的山谷间,李过隐约看到一队人影越走越近了。他初时还担心这是否是明军的增兵,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李过终于从为首将领那张熟悉而白净的脸上,得到了充分的信心。“老营的援兵抵达了!”李双喜先行派回老营的两名夜不收,果然不负期望。他们将刘宗敏和李过,兵分两路运送粮秣的计划,全盘回报给了老掌盘李自成。李自成立即通过他敏锐的战场嗅觉,察觉到了李过这队人马有可能遇到的困难处境,便派刘芳亮带着留守老营的几十名士卒,和李自成身边的五六名亲兵,一起去接应李过。刘芳亮生的俊俏,一张脸在闯营诸多黝黑汉子当中,实在是难得的白净。但他的性情却同长相完全不同,好勇斗狠、嗜杀好战,是闯营中一个十分危险的角色。此时刘芳亮带着留守士卒和李自成的亲兵赶到战场,立马成为了扭转战局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些新到的生力军,打破了闯营和左镇之间僵持的平衡。他们势如破竹,对体力竭尽的左镇官兵,在力量和精神上,都形成了可怕的打击。刘芳亮毫不留情,他带着这对生力军人马,如长刀割肉,将官军阵线从外围切开。刘芳亮的武艺不比刘宗敏和李双喜高明,但他内里的性情比之强悍的刘宗敏还要犷狠凶猛许多,在战场上何止是不要命的样子,简直是将自己和他人的性命,都视若儿戏。李来亨看着刘芳亮的冲杀,简直感到叹为观止。这个白净俊俏的将领,却比刘宗敏更像是类似张飞甚至李逵般的角色,以杀戮为戏,他的凶狠勇猛让李来亨的心中,甚至产生了一点点久已不见的恐惧感。“官兵在溃逃了……”李过的战场嗅觉也十分敏锐,他察觉到了“车墙”外官兵阵线的松动,知道官军的抵抗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们推倒车子,全部冲杀出去,和援兵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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