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刀出鞘,刺刀呈暗银色,没有锈迹,食指和拇指捏着刀刃,从刀柄撸到刀尖,把撸刀刃的手指头放鼻子前嗅刺刀蹭过猪油,一股铁腥参合猪油的哈喇味。
执刀伸向前,从刀把往刀尖看,刀有一点不宜察觉的弯曲。
侯爱泽他老爸说这刺刀微微弯曲,是吃过“肉”的缘故,也就是杀过人的意思。
侯爱泽把刺刀插回牛皮刀鞘里,撩开衣后襟,从裤腰里插到臀部,盖上后衣襟。
翻箱子,拿出老爸缴获的日本人的带皮套子的指南针。
指南针的皮套子上有穿皮带的袢,穿到自己皮带上,松皮带的时候,那别在腰间刺刀溜到裤筒里去了。
侯爱泽自个笑了,从裤脚抽出刺刀,插回腰里,收紧皮带。
翻窗出来,侯爱泽又拿了老爸那缴获的日本人的猪腰子铝饭盒,把纸包的盐、八角、花椒装了进去。
拎着猪腰子铝饭盒,跟姥姥那说上山去拣柴火,采野菜,中午他们仨不在家吃饭了,急匆匆往栖龙沟方向去追侯爱东和侯爱泽。
姥姥念叨侯爱泽懂事了,知道带小的往家划拉柴火了。
侯家三兄弟到了栖龙沟口,尤大已经在公路边的大石头那等他们了。尤大从石头后面拿了一个面口袋出来,问侯爱青怎么没来。
侯爱泽跟尤大说:“小丫头,走不动路,累了叫人背,不背就哭,烦人!”
尤大看看后面跟着的侯爱彪说:“小四这小不点也来了?听说你是文学家,给我们写首诗看看?要不你就回去!”
“个子是小了一点,肯干活就行。”侯爱泽说着,指了指侯爱彪背的小背筐说。
尤大问侯爱东:“你们知道铜都能干什么吗?”
“这知道!文化大革命开始前我是学校的号手,穿的是蓝裤子、白衬衫、红脸巾。少先队那号就是铜的。”侯爱东显摆自己模仿吹号的动作和号声,“刚练习了一个月就罢课闹文革了,那些铜号也不知谁给偷了。”
“是红领巾,不是红脸巾!是戴红领巾,不是穿红领巾!”侯爱彪很认证气愤地纠正侯爱东的错误,“我姥姥有两个铜碗,她说是朝鲜人的铜碗,重得很,摔不破,皮实得很。”
“侯老二,看吧,谁都比你强。怎么就搞不明白,你怎么连少先队都没混进去?”尤大领大家走着,走急了有些接不上气说话显得有点急,“从矿洞里挖出矿石,用索道运到选矿厂。我小姨夫就在选矿厂上班。哎,你们猜铜矿石是什么颜色?”
侯家三兄弟对矿石没有概念,矿石是怎么回事不明白,倒经常听人说矿石收音机。但矿石和收音机的关系也从来没搞明白过,觉得尤大懂得比他们多,想听他讲个明白,加快脚步跟着尤大往前走。
“其实就和普通石头差不多,看不出里面有铜。选矿厂选出铜精粉到冶炼厂,练出粗铜,再到电冶厂制成精铜就可以做子弹了。”尤大说完从兜里拿出一个弹夹,上面有一颗锃亮小巧的手枪子弹,在侯家三兄弟面前显摆。侯爱泽想把那颗子弹拿到手仔细欣赏一下,尤大拿子弹的手绕了半圈,躲开侯爱泽的手说,“原来我爸有个像小兵张嘎那样的撸子,被造反派缴了。”
侯爱东抢前几步到尤大边上,背着的大背筐碰到尤大的身上,要抢他手里的子弹。
“好好走路!”尤大拨开侯爱东伸过来要拿子弹的手,把子弹揣裤兜里,指了指前面,接着说,“你们知道选矿厂和冶炼厂在哪吗?”
“这个谁不知道,大烟囱那就是冶炼厂,一开炉就有热水,好多淋浴喷头,随便洗。”侯爱泽说,“我们班学工拣废铁也去过。”
“选矿厂我知道,我们班有个同学就是在选矿厂的大池子上面玩,被轨道车给压死的,就埋在机电车间背后那个山坡上。他个子班上最高,近视眼,坐我前面,上课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就爱晃脑袋,整得我也看不清黑板上的字。”路走得急,侯爱东说话有点接不上气说。侯爱彪背着小背筐,步伐也有些跟不上。
“选矿厂的尾矿流砂到火车站的尾矿坝,冶炼厂的尾矿砂流到这。”尤大说着指着公路边一个延伸到下面很远河滩上的巨大扇形堆积体说。
那些冶炼厂的尾矿颗粒大如小米粒一般,大小均匀,黑得泛光,棱角分明。
其间有针状体,细细的两头尖。
侯爱彪蹲下,抓了一把尾矿颗粒,想起了这就是用来做表忠心的像的材料:美术老师用笔在硬纸上描出头像的轮廓,把一部分用毛笔涂上牛皮胶,撒上黑色小颗粒,待胶干了,把那多余的颗粒抖干净。
其它部位用上了不同颜色的细砂如法泡制,一幅别有特色的头像就出来了。
侯爱彪抓了两把黑得发亮的尾矿颗粒用纸包了,装在衣兜里,准备回去放大镜仔细看看,认真研究研究。
四人来到尾矿堆积体边,从上面往下看。高度有一百来米,从尾矿堆上面滚石头下去,能够看到精彩震撼的场面:石头转着圈往下滚,越滚越快,石头转圈也越来越快,要到尾矿堆底的时候,石头开始绽裂开花。
最后在河滩上跳老高,滚老远,与河滩上的石头相碰,冒白烟,炸裂成更小的块,场面精彩壮观。调皮崽子经过这都要干这事,附近百米之内的大小石头都捡得干干净净。
尤大四处寻找石头,只捡到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滚下去,没有一点点精彩的效果。
尤大拉侯爱彪,说要把他当石头滚下去看看精彩。
侯爱东赶忙把侯爱彪往身后藏,引得尤大笑。
尤大讲,去年他们几个人把一个箩筐大的石头,从老远翻到这尾矿堆边上滚下去,那场面,就像滚了个炸药包一样,轰隆隆响,开花冒烟,别提有多带劲了。
尾矿堆下面有人咋咋呼呼挥手,听不清楚咋呼什么,像是在骂人,估计是刚才尤大滚石头把他给吓着了。
尤大说那是梁疯子,神神癫癫跑这来捡金子,别理他,说完叫三兄弟继续跟他走。
侯爱东要尤大给他看看他那颗子弹,尤大把子弹给了侯爱东。
侯爱东看了,鼻子上闻,放嘴里拿舌头舔,一股铜腥味。
“别干傻事,小心咬爆了!咬爆弹头就从你的天灵盖上穿出来,天灵盖揭开就叫开瓢!”
尤大收回子弹,边走边说:
“都九月低了,不会下大雨。我妈说在东北就快飘雪了。这的山,这的田地冬天都是绿的,一年四季都有青菜吃。这个天没有蕨菜了,看今天能不能撬点猪屁股。猪屁股,也叫折耳根,中医叫鱼腥草,咱东北没有这玩意。”
“我姥姥说鱼腥草是去火的。”侯爱彪接尤大的话说,“我才不喜欢吃那玩意,吃了刮油,越吃越闹心,没肉好吃。”
尤大听了笑,说侯爱彪废话,谁不想天天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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