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书记一来就摆起架势,拉开阵势,二机厂和三机厂新厂建设全面铺开。

工地中央插红旗,周围插彩旗,标语牌竖起来,架起高音喇叭大放歌曲,大石头上写标语。

按部队规矩早晨起床号,中午休息号,晚上熄灯号,饭点放吃饭号。

建厂的职工起先住老百姓家,人来多了就搭窝棚。

没有风钻,就抡大锤砸钢钎人工打炮眼,炸石开山,筑路修坎。

指挥部的房子建两排,垒石造墙,窗台下浆砌片石,上面安窗,竹席围墙。

这样的房子夏天早晚凉快,中午出太阳晒得油毛毡顶子发烫,热烘烘像火烤,还有一股沥青味,冬天不保暖,屋里屋外一样冷,不生炉子待不住人。

外面接二连三炸响开山炮,震得窗玻璃咔咔响,偶尔有石头渣落房顶噼啪响。

把桌上的施工图当作战地图,彭书记往上一拍说:

“多年没打仗了,这像打仗一样,真叫人兴奋!痛快!痛快!”

在场的干部有几个也是军人出身,听着炮声就有莫名的冲动,仿佛又回到了那炮火纷飞,青春热血的年代。

“我就喜欢你们三机厂。我走了那么多三线厂,就这旮旯山最高,林最密,沟最深,备战是个好地方!”

彭书记拿手里的铅笔,面露欣喜,指着墙上的地图说。

都知道这彭书记“好地方”的另一层含义躲这清静,都尊敬他,山高皇帝远,没人揪斗他。

有彭书记坐镇,大家心里都踏实,就像有了主心骨。

彭书记行得端坐得正,那么高级别的干部到这老山沟沟里来和职工同吃同住。

随时随地办公,就连打架吵架的事都要彭书记书记来解决,不论怎么给裁定,打架的两方都服。

不论是在饭桌上还是在床上,连蹲厕所谈的都是工作的事。

彭书记没有架子,和小年轻也嘻哈打笑,下象棋,扳手腕劲,打排球。

那些耍小心眼的人,没钱了就和他借。

他跟你说在办公桌的第几个抽屉里,叫你自己去拿,不过问借多少,什么时候还。

他也根本记不起谁向他借过钱,不认识的人借钱,也不问姓甚名谁,自己去拿,拿多少自己看着办。

借钱的人到他说的地方拿了他的钱,找他确认钱数,他不计较这些,还嫌你啰嗦,不耐烦挥手叫你拿着钱快走人。

经常有人找他还钱,他还一脸茫然,记不起你什么时候借他钱的事了,叫还钱的放回抽屉里,从来不过问还够没有。

彭书记资格老,心直口快,两袖清风,没有子女,这民间叫无后。

战争年代他战功卓著,杀敌无数,说他这人杀戮太重,故而无后。

但谁要是背地里拿他没有子女,没有后代来取笑他,必有人斥责其不得胡说。

有些风凉话也避免不了,有人说他躲在这老山沟沟里,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这里他就是老大,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说他是为了躲批斗,这山里山清水秀,是个疗养的地方,是在这疗养来了。

有“打小报”的把这些话都翻给他听,他不当回事,还说:犯什么错都别犯男女关系上的错误,也别犯经济上的错误,这两样错误犯了一辈子都翻不了身,我姓彭的就这两点上过得硬!

彭书记来了一年后,发生了一件事。

三线建设讲的是先生产后生活,那时初来乍到,条件有限,好多职工都住农民家,还有的就住农民家的牛棚子上。

有住农户家的一名青工,把当地农家女儿的肚子搞出问题了,那家人要告那青工。

这青工在沪上老厂的时候,在杜月旺里手下当过徒弟,名字里有个亮字,大家都叫他小亮或阿亮。

到内地来,阿亮也要来,积极响应号召,认定他这个师傅了。

杜月旺原来在老厂是工段长还带徒弟,来这支内厂,升官了,升成科级干部了,也不再带徒弟了。

现在如果小亮给弄到监狱里去,杜月旺内心肯定不好受,都想自己的徒弟成器,徒弟进监狱,师傅心里不好受,面子没地方放,干着急也没办法。

当初小亮和房东家的大女儿春梅搞到一起的事,杜月旺清清楚楚,担心阿亮出什么事。

按当地的话就是:“猫爪糍粑,脱不了爪子”。

果不其然惹了麻烦。

小亮就把这事跟杜月旺说了,杜月旺感觉就像本地人爱说的一句话:

拳头舂海椒非常辣手!

杜月旺琢磨不出啥主意,把这事和管保卫工作的陶副指挥讲了,期望他能够拿出一个万全之法。

陶副指挥无计可施,拿不出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愤愤说:

“年纪轻轻不好好工作,敲煤饼倒满积极!”

小亮讲述的事就像黄色小说一样有吸引力,管保卫工作的领导也以工作的名义叫小亮给他讲了事情的由来,而且关键细节不能漏掉,就连那小姑娘长毛没有都问了不说,连那些毛是多还是少,是长是短,是密是稀疏都问了。

小亮感觉有点奇怪,直接问她的年龄就得了唄,法律是根据年龄来确定小姑娘成年没有,也不会根据小姑娘下面长的毛来作为成年与否的法律依据吧?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刚来内地这三线新厂工地的时候,小亮住在当地一家农民堂屋上面的阁楼上。

那阵子小亮弄了一本没有封面的书,这书前后都扯掉了很多页,就像包心菜,外皮剥掉了很多叶子,只剩下内瓤的一本书。这书属于四旧之类,书中全是些狐仙妖怪之类的离奇故事。

好在是半文言文,不容易看懂,又没有封面,不知道书名,许多人不感兴趣,没有当四旧的东西缴去烧掉,小亮却看得津津有味。

这天厂指挥部的食堂晚餐打牙祭,小亮端了猪头肉炖胡萝卜,还有油酥蚕豆当地叫胡豆回来,和房东大叔喝了一阵子酒。

房东大叔酒喝得差不多回屋睡了。

天气热,小亮光膀子坐堂屋的八仙桌边歇凉,没菜了,翻书看,把那只剩下内瓤的那本书当下酒菜,又喝了一阵,感觉那酒有点打头,晕晕乎乎上阁楼睡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小亮被尿憋醒,迷迷糊糊想起来小便,从床头上透蚊帐看堂屋里的煤油灯还亮着。

这小煤油灯是用小墨水瓶做的,盖子上穿了个孔,铁皮做了小管子,管子里面用棉花做芯子,燃起来光亮不大。

堂屋有过堂风,吹得灯火摇曳,弄得墙上地上就像有好多鬼影子在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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