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来火烛,郭嘉在漆碗下烧出一个破洞,进而不断向碗中倾倒进水。他道:“凉州就似漆碗,全国之赋税就像水,烧开的洞则是羌乱。”

虽说倒水持之以恒,然而水却顺着孔洞不断外流,郭嘉自是如何都倒不满。直至水尽时,他向众人展示空空的漆碗说:“瞧,朝廷上下确实蛀虫不少,然全国之赋税被浪费在一隅之地,也是事实。这就是中原饥民遍野的真相。”

郭嘉这般阐述,司马朗脑海浮现出某些猜测,他难以置信地说:“你是想要抛弃凉州?!这…这岂非是要割地求安?”

“舍末只是权宜罢。”神色自若的贾诩,倒是令郭嘉有些欣赏,他拍拍司马朗的肩膀道:“情况在恶化,有些时候也需要采取更加灵活的手段去达成目的。更大胆些说罢,若我为天子,当乾纲独断将凉地一分为三分封三明,由其镇守西北边陲的同时相互牵制。等到中原复兴,粮秣齐备、兵甲充足之际,我再奖率三军,兵出长安。”

“丢着丢着,只怕会习惯吧?今日丢凉州,明日丢什么呢?”作为凉州人的贾诩终于开口,他带着好奇看着郭嘉。

“确实。”若无其事挠着后颈,郭嘉点点头:“昔日都城在长安,急需凉州充作京畿屏障,这才有孝武皇帝不计得失地征讨匈奴。但如今呢?定都雒阳,表里山河,再无烽火照甘泉之忧。只怕当真丢弃凉州,就再难捡回。”

“所以,现在的天下,或许已经是死局。”瞧眼案上地下到处的水渍,郭嘉有些不好意思地瞧眼荀彧,口中没忘说出石破天惊的论断。但一直顺着他思路的荀彧与贾诩,都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就算是司马朗也只是吃惊而非不认同。

至于荀悦,郭嘉今日之论述,他几乎都曾听其说过。他甚至还记得前次归来时,郭嘉在私底下反问:“修补旧有的秩序,真的有任何意义吗?”当时的他无言以对,现在亦然。离开的这些年,他始终找不到答案。

这并非是荀悦不够聪慧,事实上学识远超他的一群人,甚至比他更显迷茫。如今的士林,已经因为党锢造成集体的信仰崩塌,进而分裂出无数思潮。似荀悦这般徘徊不知未来,其实是士子的常态。

“他们会设想什么未来?他们又能创造什么未来?”晚霞由窗中照拂,荀悦顾盼四人无言自语。他这一代是迷茫的一代,但他愿意相信年轻一代们,能够扫除迷茫去重新塑造属于他们的世界,但愿。

……

相近晚霞之下,泰山之巅,张角、唐周一众人历经险阻,总算攀上顶峰。他们背负得更少,因而做出选择,也就更是容易。

贾诩、司马朗离开的第五日,张角、唐周同样辞别唐家村——康健的唐周在征得村中诸老首肯之后,拜师张角学习医术,随他踏上游走四方的旅途。

除却为首的张角与唐周,这一行还有其他五人,俱是张角数月来招募的弟子。他们的命运与唐周相似,一样的身患病症,一样的一贫如洗。于是乎,不约而同效仿唐周拜师张角谋求活路,也就不足为奇。

无限壮美风光中,张角傲立在泰山之巅进而俯瞰大地,胸腔中难以抑制地涌动起一股豪迈。随着手中九节仗挥动,他遥遥指向山下高亢地说:“此一路,相枕而卧的亡者几何,汝等可曾记得?”

未曾留下回答的时间,张角自顾自地继续道:“我施药救人十三载,救活的病患不下千人,奈何竟是远远不及这沿途所见的亡者!施药、医病,终究只能救人一时……”

就在包括唐周在内的一众弟子懵懂相视之际,曾经偷偷读过些书的马元义喜上眉梢道:“大师莫非是有救人一辈子的灵丹妙药?”透过张角近来的言行,特别是执意要攀登泰山的决定,马元义已经隐约猜到将发生什么。

“嗯。”张角朝马元义颔首,他一寸一寸抚摸前日亲自制作的九节仗,眼神逐渐坚毅:“你们或许不知,我这一身的医术,其实都是中黄太一所授。这中黄太一,开天辟地造人,黄帝承其志而御极天下…”

“皇帝?”唐周眉宇间有些疑惑,他不明白张角说这些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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