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唯卿待在赌坊后院学剑的同时,伍青衣被一阵奔雷似的马蹄声惊醒。

推门一看,迎面而来一线黑潮,浩浩汤汤,杀气腾腾。

待到近前,伍青衣才看清这黑潮的真貌,竟是约莫千计的大宋军伍,个个披坚执锐,面甲后的眼眸透着恶狼似的凶光。

伍青衣从来没有见识过这般阵仗,他长到今日只见过一回大宋军伍,是在去年跟着商队老人去天香阁那回。

在天香阁外站了两列魁梧壮汉,同样是披坚执锐,只不过眼神要和缓一些,听商队老人说,这些人都是千牛卫的候录,要在天香阁外站足三年,才能成为正式千牛卫。

连守卫皇城的千牛卫都得站在天香阁外当护卫,可想而知阁内的名伶大家们在上京的地位有多么举足轻重,这也就更坚定了伍青衣学艺的决心,他渴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这样被人尊重。

只不过那寥寥几个候录千牛卫的气势,远远比不上他此时见到的乌压压黑潮来得震撼,这简直就是扑面而来的、让人窒息的壮阔,直让他身子发冷,倦意全无。

黑潮汹涌而来,在牌匾前十丈处急停,从急动到急静,势如天成。

为首的将领翻身下马。

他的甲胄与其余士卒的稍有些不同,锁子银甲,据说这是从天南以南传回大宋的新型锻造技术,前两年才刚投放至军中,唯有军功彪炳者才有资格穿佩。

他的面容都隐在银色面甲之后,轻轻向前走了几步,牌匾的阴影投在他的身上,他抬起头,旁人看不到他眼中的敬畏。

山南道,京畿道,看似毗邻,其实在旧制的天下十八道中,大宋这个刚建国不到一百余年的初生王朝不仅是对那几座边陲重镇所在之道鞭长莫及,就是这相邻极近的山南道也是无处使力。

号称北地道教祖庭的武当就立山门于山南道,早年间大宋还扶持天师阁成为大宋国教,试图以此削弱武当的威名。

后来,就跟天师阁主提出的九品中正制一样,天师阁同样不了了之,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武当仍旧是那个让大宋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的恐怖存在,甚至文宗皇帝在世时大刀阔斧地改革江湖,也不得不向武当低头,咬牙切齿地封武当道尊为平等王。

听说那道封旨快马加鞭送到武当山脚下时,武当道尊都没有下山接旨,是守门的道童接下的。

这也就是为何江湖中总传言平等王是虚封,连正主都未曾同意的王位,可不就是虚封。

清凉镇就坐落于武当山脚下,距离那能让将军下马公卿落轿的武当山门不足十里。

对于大宋朝廷而言,以武当山为中心,十里之内皆是禁区。

谁也不知道那个年轻的时候就以不讲道理出名的武当道尊会不会以此为由而杀入上京城大闹一场。

对于这些生猛到冠盖江湖的猛人,上京已经尝到过一回教训。

那是昌徽年间,大宋铁蹄马踏江湖,在途径太阿山时还以为这座只在一州之地有些小小声名的小道门与之前坍塌的江湖门派一样不堪一击。

在沧江旁驻马饮水后,就挥鞭策马长驱直入,谁知恰逢太阿山道人飞升,这位声名不显的无名道人直接驭虹入京,挥袖杀灭三千甲,让文宗皇帝披头散发,最后立地飞天,一举奠定了太阿山南地第一道门的地位,甚至有好事之徒称其为南地道教祖庭,意图挑起太阿山与武当的战争。

太阿山籍籍无名,猛不迭杀出一个人都能叫上京铁甲蒙羞,更别提延续了千年道统的武当。

清凉镇的牌匾之外,就是武当的最后底线,上京禁军最近只能停在这里,稍进一步,谁也不知道武当会作何反应。

年轻将领站在牌匾下看了一会儿,淡淡地瞧了一眼呆立着的伍青衣,转过身走了几步,翻身上马。

“走!”

冰冷的声音远远地扩散开。

副将是个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年轻男人,青色的胡茬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金色,一双浅蓝色的眸子,山根像高耸的山丘,嘴唇薄如蝉翼,典型的西域人氏。

前朝,也就是春秋无义战期间,西域一度是诸国会战的中心,不论是占据了天险的旧蜀,还是自居中原正统的大宋,都对这个偏僻的外族政权没什么好感。

春秋无义战一度打散了本就称不上团结的西域,西域流民疯狂涌入中原。

文宗皇帝在位时,这个既不缺雄才大略也不乏野心宏图,却唯独少了些天命的贤帝,下旨允许西域流民参与科举,优秀者甚至可以在朝为官。

从来不忌惮手下功高盖主的文宗皇帝本期待着“天下风流尽入吾毂”,却还没等到就驾崩仙去了,留下了一个初入正轨又百废待兴的庞大帝国。

来自西域的副将抿了抿嘴唇,持着半生不熟的大宋官话,疑惑道:“走了吗?”

他淡蓝色的眼眸看着石质牌匾,实在不明白自己一行人连夜行军到了此地,只是为了看这牌匾一眼?

年轻将领摇了摇头,这位因在边疆立功而空降上京的副将当然不会明白大宋与武当间说不清楚的沟沟坎坎,也不会理解这座牌匾代表了什么。

年轻将领坐在马上,伸出一只手停在半空,一个黑点自高空掠下,稳稳地停在手上,利爪勾住小臂,是一只头顶种有白毛的鹰隼,双眸似电,神俊非常。

年轻将领取下系在鹰爪的竹管,将一卷黄纸塞入管中,又系回鹰爪,抚了把乌黑鹰羽,手臂抬起,这只负责将这只远在异乡的队伍与上京密切联系的信鹰轻啼,再度飞上天。

望着信鹰飞远,一行人掉转马头,卷起千堆沙尘,同来时一样浩浩汤汤地离去。。

伍青衣愣愣地看着这军队威风凛凛地来,威风凛凛地走,有些不理解这军队因何而来,莫非是来练兵?

他摇了摇头,打算回屋补觉,却再没心思睡下去了,一种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清凉镇要出事了。

……

赌坊后院。

马鸿运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李红氅聊着,燕唯卿直挺挺地站在院落中央,起初的怨念此时都变成了呆滞,任谁像他这样不动不摇地站了半天,都会如此。

“老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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