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楼,坐落在皇城东南,像冲天之柱。
这座上京唯一能高过威宁殿的建筑,过去从属于钦天监,用以制定历法,后来天师阁主横空出世,因善观星象、预测祸福而深受文宗皇帝信赖,其麾下天师阁因此而兴,摘星楼也就移到了天师阁名下,钦天监从此成为历史的尘埃。
到了如今,随着天师阁的名存实亡,天师阁主不知所踪,摘星楼也已闲置多年,听说小二十年间风头极盛的著作佐郎郭景纯曾向肺痨小皇帝提出欲入职摘星楼以制定新历,不过始终未被允许。
新历一事也就遥遥无期。
这一日,南山牧野声振京城之时,一个女人拖着长长的裙裾,孤身一人登上摘星楼,数十个宫女太监焦急站在楼下,生怕这位万金之躯着了风寒。
摘星楼顶布满了一层厚厚的积灰,灰蒙蒙而空荡荡,旧时天师阁主使用过的那些奇特仪器都随着他的失踪而一道消失了,在文宗皇帝驾崩归西的那个夜里,这个曾深受圣眷的魁梧男人也人间蒸发了。
女人纤细如青葱似的玉指拂过神鬼壁画,像拂皱一池春水,轻柔小心。
摘星楼顶有一处延伸向外的平台,唤作观星台,过去文宗皇帝在世时常与天师阁主在此对弈,那时女人常伴侍左右,巧笑嫣然,从未想过之后的命运会是怎样。
那时的她只想静静度过余生,何尝想过有朝一日会执掌一个庞大帝国。
女人缓缓走上观星台,棋枰留下的方形轮廓依稀可见,她望着细细的黑线沉默不语,既是怀缅,又是感慨,原来一晃已是二十年过去,不该走的人都已长眠,该走的人却还在这世上苟活。
她自嘲笑了笑,她算是该走之人还是不该走之人呢?
她往前走了几步,在观星台边缘驻足,春风拂过她的面庞,拂乱青丝三千。
楼底下的宫女太监们望见那张倾国倾城的绝美面孔,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生怕那位一失足摔了下来,这种事一旦发生,可是要掉脑袋的死罪!
她低眉俯瞰,将上京这座天下第一名城尽收眼底,此时晌午未到,一切都笼罩在光明,处处是繁华喧嚷,来自四方的商队在坊市之间穿梭,江湖人从天南海北而来,在酒肆与胡旋舞中迷醉。
昔年高祖皇帝规制上京时,曾划分十八坊市对应天下十八道,其筑上京而小天下的雄图壮志路人尽知。
女人闭上眼,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这座天下揽入怀里。
原来这就是权力的味道。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先帝在世时总爱夜登摘星楼与天师阁主流连于此。
站在这儿,目之所及皆是你之疆土,凡是声息皆是你之子民,你一道旨意降下就可施云布雨,言语间便可定夺天地兴衰,此等气吞万里如虎的景状,别说是男子,就连她一介女子都甘之如饴。
女人忽然闭着眼大笑起来,姿态狂恣。
快了,再等一些时日,她就将成为古往今来第一尊女帝,没有人能够阻挡她的脚步,谁也不能!
底下的太监宫女看得云里雾里,完全不能理解上位者的心绪,唯有一位站在最末的宫女心潮澎湃,她是新采入宫中的,家境贫寒,是位良家子,拥有一幅惹人怜爱的皮囊,尚衣局见其容貌姣好,又想及一则宫中流传甚广的流言,便将她送入了太后所在的坤宁宫。
面容姣好的宫女双颊泛红,无比虔诚地仰望那一袭殷红凤袍,在心中默念道:“为女子当如是!”
谁也不知道在她柔弱的外表下,也藏着一颗不为外人道的野心。
站在她不远处的几位同样新入坤宁宫的小太监望见其顾盼生姿的媚态,尽皆忘记了呼吸,在皇宫外头哪能得见此等芳容,尽管他们已是净过身的地残之躯,此时仍是升起欲念,无比渴望与此女结为对食。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心中生出警惕。
女人大笑作罢,睁开双眼,美眸中已是冷淡如冰。
她望向宽窄巷子所在的方向,入目是一片赤红,千牛卫以及大宋禁军如同跳蚤似地涌向那一袭粗布麻衣,还未触及衣袖,就仿若打落的秋蝉,直直落下。
那身朴素至极的麻衣缓缓行来,从宽窄巷子到朱雀大街,只是浅斟低吟,竟无人能阻其半步,凡触之者,人仰马翻,宛如一支狼毫将墨水划开,在祥和的上京中留下一条血路。
女人冰冷的眸子中倒映出那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这个男人还是一如初见时那般举手投足都是风流。
她手中紧紧攥住一枚玉佩,目光牢牢锁住那一袭麻衣。
沉默了二十载,容你张扬一回?
她嘴角掀起冷笑,二十年前你南山牧野骑马入京,醉卧高楼听楼外千骑拥高牙之时,可曾思忖过低调?
南锣鼓巷一聚,若不是你心比天高,又怎会闹得如此下场?
如今你又来阻我帝路,真当我还是那个弱质女流?
女人的目光转向上京城的另几座高楼,那里各自站着一人,都佩刀静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南山牧野你且杀个尽兴,今日过后,天底下便不会再有你姓名!
女人在心中冷笑。
南山牧野从重重包围中闲庭散步而出,那批少爷兵憋足一口气也没能将他拦下,上京铁军已将近支离破碎,唯有一两个被杀破了胆的新兵蛋子还远远吊在外围不敢靠近,举着斩马刀,像举了根烧火棍,犹豫不前,紧张地盯着南山牧野,像是盯着一尊下了凡的仙佛。
不是仙佛,怎可能道一个字就死一个人?
不动刀剑而屈人之兵,这是仙佛才能有的本事!
在这些残兵的注视下,南山牧野走到一堵红墙外,这堵红墙划分了上京的内城与外城,红墙内居住的便是那些统治着王朝的大宋皇族。
南山牧野轻飘飘递出一掌,红墙当即四分五裂化作齑粉,许多上京百姓一辈子都未曾得见的皇城内景显露在外。
“诸位师兄弟不妨猜猜他还有几分余力?”
站在某座高楼顶上的一个佩刀男子笑道,他站的很高,笑声在半空回荡,眉眼寻常,但却让人忍不住亲近。
“赵兄快看,这位便是教我习武的二师父,越池周不鸣,江湖上一等一的刀客!”
吴清垣站在高楼底下,用手在额前搭了个凉蓬,眯着眼仰望,阳光下能望见一个渊停岳峙的黑点。
他的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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