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出身后的冰天雪地,三人周身的寒意迟迟没有缓过来。

尤其是皇甫萱,受冻太久,早已凉透心脾,脸色和雪一样白,被温暖的日光一照,麻木多时的知觉逐渐复苏,反倒止不住的剧烈发颤,连打了十数个喷嚏。

姜庭芝当先踏上吊桥,回味起方才过桥的心惊胆战,不敢有半点分心和侧目,双手紧拉着铁链,一小步一小步的缓缓挪动,破败的木质板面发出吱噶吱噶的清响,碎石和泥尘纷纷从桥上抖落,落入深不见底的崖底。

等他悬着一颗心踱到了对岸,发现正扶着皇甫萱立在桥旁,犹豫不定。

姜庭芝隔桥高喊,“希儿,皇甫姑娘,这座桥破败不堪,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恐怕难以承受你们两个人的重量…我看你们还是在这里稍候片刻,我这就去请掌门前辈和凌大侠…”

皇甫萱立马答道,“不行,义父要是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非得把你们两个从这里丢下去不可!”

那张杀人如抽针的冷厉面孔在脑中一闪而过,姜庭芝一怔,“不管怎么样,你们现在不能过桥,还是等着我找他们来帮忙。”

元希刚准备回答,突然感到肩头一轻。

“等一下!”皇甫萱收回了搭在元希肩头的手,慨然地将身体向前一倾,撑住了桥桩,“是因为元希背了我这个包袱才不能过桥,是不是?”

“不是,皇甫姑娘,我…”想到刚才的事还有些后怕和惭愧,姜庭芝努力想要解释。

“萱儿,你别误会,姜大哥完全是为我们的安危着想啊,”元希用商量的口气劝道,“此时过桥实在有些危险,不如还是等着凌前辈前来吧。”

“哈,原来你是个胆小鬼!”皇甫萱侧过头,撅起了嘴,“你不敢过去的话,就乖乖的留在这边等人来救你吧。”

“萱儿,别…”

不等元希说下去,皇甫萱已向前挪了两步,一只脚刚踏上了桥板,直着手去够悬在吊桥边的铁索。

元希的眉头霎时跳了跳,没有思索,立即上前扶住了她。

皇甫萱回过头,作势要把手抽开,哼道,“既然你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过来?”

“元希只会陪朋友出生入死,决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去独自犯险。”瘦小的身形之下,语气却很是坚定。

宛如气闷时得到了爷爷用来哄她开心的蜜糖那般,皇甫萱的嘴角瞬间露出了浅浅的梨涡,“好啊!希儿,你真是有义气…果然没有白白认识你一场,从今以后,你才是我最好的朋友!”

“希儿,皇甫姑娘,你们别犯傻,千万不要以身试险!”眼看元希和皇甫萱不听劝告,仍然相继踏上吊桥,姜庭芝在对岸急得来回走动,“希儿,希儿…怎么你也…”

“没关系的,姜大哥…你看我们不是一点事都没有么?”

元希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两手却小心翼翼地抓住随着步伐迈动,而不断发颤的铁索。

快要走到一半时,桥身猛烈地晃了两下,呼呼的风灌入耳中,元希的心也跟着突突地跳了两下,却依然镇静的托着皇甫萱前行。

迈了两步,脚下的桥板蓦地开始咔咔作响,桥面转眼就现出几道深刻的裂痕。

额上顿时唬出了两行汗水,元希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继续不动声色地迈着沉稳的脚步——理智告诉他,此时若是仓皇奔逃,必定会让桥身崩裂得更快。

眼看桥板逐渐裂开,皇甫萱才开始后悔没有听从姜庭芝和元希的劝告。她想,若是与希儿就这样掉了下去,恐怕义父真的会杀了姜大哥吧。

忽然,元希在她耳畔急喝一声,“萱儿,快抓紧铁链!”

想不到平日温文尔雅的元希,居然会用如此严肃的口吻对她说话,甚至可以说是命令。

皇甫萱一怔,虽是不明所以,却顺从的伸手抓住了身旁的铁索。

抓住铁索的一瞬间,吊桥剧烈的一荡,狭长的桥身遽然往左手边猛烈地倾去。接着,脚下一空,整个身子随着铁索往深渊坠下。

皇甫萱的脑子一片空白,一手死死抓住铁索,另一只本是搭在元希肩头的手臂失去了支撑,下意识地凭空乱抓。

手指刚触到铁索,垂向峭壁的铁索骤然绷直,把她的手猛地弹开。身体却禁不住那股下坠的力量,原本抓住铁索的那只手略一松动,整个人向下滑去!

一只手掌在刹那间攥住了她的手!

皇甫萱抬头一瞧,元希就吊在她的上方,勉强的笑了笑。

在那样的危急时刻,元希一心担忧少女的手劲太弱,难以抓稳铁索,才能及时分出手来拉住她。

“希儿!皇甫姑娘!”姜庭芝俯跪在崖边,探身往下一望,彻底慌了神,“你们、你们别怕…别怕!千万,千万要抓牢啊!”

两条铁索正贴挂着崖壁微微晃荡,元希和皇甫萱共同抓着左首的那条铁索,吊在接近铁索中央的位置,下方悬垂着一大块碎裂开来的桥板。

凭元希和皇甫萱的力气,别说是慢慢顺着铁索爬上崖来,光是要抓稳冷硬镉手的铁索,恐怕就连半刻也支撑不了。何况元希只用一手拉住了铁索,必定更加难以坚持。

姜庭芝急忙握住最上端的一截铁索,倒转过身子,用后背撑住桥桩,双手费力的向前拉动铁索。

他想借桥桩之力,把铁索一圈圈地缠在桥桩上,好让铁索上升。可是,他全然低估了眼下铁索所承载的重量,并非只是元希和皇甫萱两个人,还拖拽着那大半截桥板——就是一般的武夫要拉动它也要费很大的气力,一个重伤初愈的文弱书生又怎么能奈何得了?

使劲向前拉了半晌,下端的铁索纹丝不动。

尽管姜庭芝的手上使足了劲,心头又急又慌,一张脸涨得通红,但力气终究太过虚弱。

可眼下不能有丝毫耽误,姜庭芝唯有赶紧试着用右肩挑起铁索,同时用双手扯住,挺身狠命向前,只觉肩头一阵紧箍的疼痛,铁索似乎总算摇摇晃晃的向上升起了数寸。

姜庭芝紧咬着牙关,一口气不敢放松,拼命将身体向前倾,憋得通红的脸转而煞白,也没能再令铁索再上移半寸。

不过片刻,发青的两手被勒得生疼,肩部的骨头也仿佛要被压碎。

而同样吃力握住铁索另一端的皇甫萱和元希,仰望着正竭尽全力的姜庭芝,两个人的嘴巴微微张合,却因为哽咽,而发不出半点声音——激荡在崖间的风本已令他们从头凉到了脚心,此刻又宛如饮下了一碗滚烫的热汤,胸臆间沸腾得难受。

姜庭芝忽然感到胸口撕裂般的剧痛,还未彻底痊愈的箭伤终于因用力过猛迸裂开来。他低头瞥了一眼逐渐有殷红血迹缓缓渗出的衣襟,仍然咬牙坚持不放。

但肩头,双手,浑身每一处关节的痛楚都越来越强烈,尤其是胸口的伤处,痛得他倒吸了一口气。

憋在体内的气刚一乱,手上的力就浅了几分,铁索立刻飞快的从手中溜掉,重重撞向姜庭芝的胸侧,滑出了肩头,顿然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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