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
君羡闻言不由得怔了怔,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对方虽然一直都按兵不动,想要渔翁得利,但眼下忽然冒了个什么贵不可言的大族公子出来抢食,他们当然就坐不住了,借机上门确认一下他的身份,很正常。
他这么想着,走过去打开房门,对方远点了点头,正要随他去见郡守,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水儿招了招手,说道:“将我的金针和上次剩下的药丸拿来。”
水儿连忙从房中找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金针和药丸已经提前放进去了,她将锦盒交到君羡手里,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地问道:“姑爷,是不是还忘了样东西?”
“什么?”
“二小姐昨晚送给姑爷的平安符……”
一旁,方远连忙退开了两步,眼观鼻,鼻观心……我什么也没听到。
方府上下都知道姑爷最初是和二小姐情投意合的,连亲都定了,只是现在不知道为何又变成和大小姐成亲——关于山贼的事,他只知道是要护送姑爷去谈判,其他的一概不知。
总之,这些事情,我们下人还是少掺和为妙,阿弥陀佛。
“这道平安符……你一定要收好。”
“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我就很欢喜了……”
君羡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水儿见状,高兴取出平安符,替他挂在了腰上。
方远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在前引他到大厅。
……
大厅处。
数十位襄城地方的名流、大族家主、官吏等分坐在不同的筵席上,君羡和方远过来时,众人看到他的打扮,便知道他就是那位贵公子,大概是想攀些关系,连忙上前客套,说些“恭喜恭喜”、“抱得美人归”之类没营养的话。
他有些随意地笑笑,或是点头点,不着痕迹地从人群中脱了身,跟着方远来到了主桌处,向方正行过礼后,才入座。
赵郡守自然也在主桌上,是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年纪比方正要稍微大一些,如果光从面相上看,大概会以为真是个老好人,很难将勾结响马谋夺他人财产这种事联想到他的身上,而在中秋之夜曾与君羡见过一面的赵鑫,也施施然地坐在他身旁。
方正依礼将主桌上的几人为君羡一一作了介绍,赵郡守只对他温和地笑了笑,一旁的赵鑫向他敬了杯酒,说些什么“你可要好好对方姑娘”之类的话,在座的人身份都不简单,大多都知道他在半年前向方府提过亲,闻言不由得都哄笑了起来。
席间的氛围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觥筹交错,来来往往,说的依旧是那些“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等等祝福语,小半个时辰之后,酒喝过了好几巡,众人脸上都是有了些醉意,赵郡守看向他,忽然问道:
“听说,李公子出身冀州有名的望族……据老夫所知,襄城附近的李姓氏族确实不少,但称得上是大族的,倒没有几个,不知道公子是何方的人士啊?”
君羡脸上微微泛着红晕,闻言怔了怔,笑道:“也算不上什么望族,不就是家里宅子大一些,人也多些……”
“赵公子,继续喝……嗯?不喝?难道还在嫉恨我横刀夺爱?你这心眼也太小了哈哈哈……”
赵郡守不由得皱了皱眉,他是一方郡守,寻常跟他说话大抵都是诚惶诚恐地,回话的时候还要加些“回大人的话”、“小人如何如何”之类的谦语,这个李公子的表现,不太像是有修养的贵公子。
不过,也有可能是望族里不学无术的膏腴子弟,毕竟他对待自己的态度,也比寻常人要随意多,甚至是有些不太放在眼里。
这么想着,他心里反而对君羡的身份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赵鑫察觉到父亲的犹豫,连忙又向君羡举了举杯,道:“不敢不敢……李公子酒量如此豪迈,难不成是将门出身?”
君羡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疑惑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随即便摇了摇头,含糊地道:“什么将门不将门,把酒喝完再跟我说话。”
赵鑫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仰头时,默契地跟父亲对视了一眼。
将门……他果然出自武安郡的李氏,而且从方正对待他的态度来看,恐怕还是嫡系。
这就有些难办了,虽然李氏的鹰扬郎将论官阶并不比他高,但眼下天子将伐高句丽,武将普遍受重视,再加上地方卫府与州郡独立,直接由中枢的十六卫遥领,对方握有这样的兵权,他还真有些犯难。
至于黑山那些有背景的响马,面对卫府的将领,估计也指望不上了……他正这么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吵杂的声音。
君羡眉头微微皱了皱,看了眼方正,对方也在疑惑地看着他——难道是黑山的人,只是现在还没到他们约定时间,而且地点也设在了城外,他们怎么敢直接就派人进城里来了?
这么想着,方正对一旁侍立的方远点了点头,他马上会过意来,跑出门外打探,不多时,他便神色怪异地回来了,对着君羡和方正小声地道:“确实是黑……是他们的人。”
“怎么回事?”
“他们只有三个人,拉了几匹马和几个箱子,说、说是……”方远看了看君羡,又看了看方正,欲言又止。
方正摆了摆手,示意他说下去。
“他们说是给方家的聘礼。”
席间的人闻言,都是露出了古怪的神色,这场婚礼的正主就在桌上坐着呢,怎么又有人送来了聘礼?
明明是你们主动要谈判,这算怎么回事……君羡皱着眉问道:“你没告诉他们,今天是我和方家大小姐的婚礼吗?”
方远点了点头,道:“说了,他们说祝姑爷和小姐百年好合……还说,让方府尽快把嫁妆送到黑……他们那。”
“嫁妆?”
方正闻言一头雾水,君羡想了想,回头向着某个仆人吩咐道:“去看看大小姐。”
那个仆人连忙依言去了,一小会便和方云玉一同回到大厅中,她应该是从仆人口中听说了事情的经过,连嫁衣都没有穿就赶了过来,看向君羡,问道:“嫁妆?怎么回事?”
君羡怔了怔,心中莫名涌上些不安之感,向着方正吩咐:“去看看……算了……”
话只说到一半,他便站了起来,连场面上告辞的话都没有说,便匆匆地向着府内而去。
他刚转进府中某条走廊,心里想着某种可能,甚至没太注意身前的路,正好和一个同样着急的身影撞了个正着,他伸手将那人扶住,看清她的样貌后,心里不由得重重一沉。
云儿满脸泪痕,茫然地抬起头,见到是他,立即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揽着他的胳膊,失魂落魄地道:
“姑爷……小姐她不见了……”
君羡只觉得脑中轰地响了一下,变得一片空白,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看向云儿,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小姐不见……”
云儿哗地就哭了出来,死命地揽着他,哀求道:
“云儿求求你,不要和大小姐成亲好不好……”
“小姐昨晚……送完平安符后还好好的……”
“可是今天早上,云儿找遍了方府都没有找到她……呜……”
平安符……
“这道平安符,你一定要收好……”
“希望你能平安,我就很欢喜。”
“照顾好姐姐和父亲……”
君羡怔了怔,随即从腰间取下那道平安符,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后,直接将它撕开,从中果然飘落了一小片白布,他伸手将白布接住,上面是少女娟秀的字迹,内容只有五个字:
我快要死了。
“……夫君,军师为什么交给子龙三个锦囊?”
“古人行事含蓄……表达心意的方式有很多种。”
“因为心意这种事,本来就不在一字一句里。”
他怔了怔地看着这五个字,心里像是被百万支利箭穿过。
“有些人大抵只会一句‘今晚的月色很美’。”
“有些人则会唱‘山有木兮木有枝’……”
“还有些手巧的姑娘也许会做个骰子……”
所以我做了道平安符,我快要死了,所以我可以替你去冒险,替你……去死。
这就是我的心意呀。
——我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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