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仍然沉睡不醒的隆,并不知道现实中,心为自己做的一切。

因为他正处于吸收龙血后的「冥思」状态。

换而言之,便是在做梦。

而人做梦时总有一个通病。

那便是,只有从中醒来时,才能准确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在梦里,而非现实。

……

……

餐桌上摆放着从和平时期遗留下来的日历。

黄旧的纸页正好翻到「四月三十号」。

妇人站在右下角碎了块蛛网状裂纹的等身镜前,提了提衣领,完成这「整理衣着」的最后一步。

她一头与生俱来的卷发,披头散发时,颇有种旧时代的偶像的感觉,而扎起马尾时,又给人一种严厉的女上司的印象。偏直的碎刘海垂在额前,两束格外卷的发梢垂在脸颊两侧,天灵盖上的长发的上半段中分开来,分别下垂至耳垂旁,只有下半段是和脑后的所有长发牢牢的绑在一起的。

白瓷般润滑的皮肤,柔美的五官,弯而长的睫毛,以及一颗左眼眼角旁的「美人痣」…这也是为何心明明已经步入中年,走在街上还总是被好心的士兵误认成懵懂少女的原因:

天生靓丽。

而她认真打扮一番,的确要出门,但不是去约会。

之所以穿得比较普通,毫不起眼,正因为她只是打算下楼购买些晚餐所需的食材。

她来到客厅大门旁,扶住鞋柜,边穿鞋边吩咐:

“我去趟楼下,买点你最爱吃的五花肉,别再突然消失了喔。”

说时,她撇起嘴,瞥了餐桌旁的男人一眼。

男人的头发其实也有点自然卷,但只有一寸长。毕竟常年在军营训练,而这终究是个严肃的地方,怪异或过长的发型肯定是要严厉杜绝的。

但这依然影响不到他的俊美。

修长的脸型,端正的五官,眉眼中的眼平直有力,而其中的眉…他的双眉算是这人唯一的缺陷了,靠近眉头的部分还乌黑浓密,可越往后越断断续续。

当然,这也是他从内到外唯一的不足之处。

而到了心这里,这点甚至已被完全忽视。每个能有幸与爱人同舟共济的女孩,永远对后者持一种无形的「美颜滤镜」。

而男人正是她的爱人,南。

对于爱妻小小的埋怨,南不禁苦笑:

“路上小心。”

而目送着心离去并带上门后,他转头看向了坐在自己左手边的男孩——一个遗传了心的水灵眉眼,以及他的修长脸型和端正「五官」的,刚记事没半年的小孩——也是他的孩子,对上了后者的眼睛,温和地问:

“有什么事么,隆?”他微微挤眼,也微微偏头,“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隆垂了眼帘几秒,随后注视起他的眼睛,问道:“你还会平安归来的…对么?”

“哈哈,当然咯,我的小笨蛋。”南先是愣了一秒,然后身体前倾,揉起他的脑袋,笑得太投入,眼睛都快眯成缝,“最多只会遍体鳞伤,最多只会这样。”

“可你明天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隆任由他这样「爱抚」着,低着头,很小声很小声地问,“老妈不在,谁给你做饭啊?”

南被他的天真和由衷的担心逗得连续哼笑了几声:“傻瓜。”他轻轻轻轻地用食指的指背敲了敲隆的脑瓜,“平时我在军营训练时,你妈不也守在家里嘛?照你这么说,我每天都不吃不喝的啊?”

“哦…”隆噘了下嘴说。

“都安排好了啦,仁将军把一切都打点好了。”南的右手顺着他的脸侧摸下,微微挑起他的下巴,继续凑近他的脸,挤出个令人安心的微笑说,“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们居住的地方,并非人类最后的家园,其实其它地方也有很多分区的吗?”

他接着说:“而我们的出征路线,也正好贯穿了很多片分区喔。”他竖起一根手指,「一」代表了「十」,正是中间站的总数,“那是我们的「客栈」,也是补给站,前前后后差不多有十处,每处相隔几十公里,由马车拉运军队和武器。”

“所以啊,不用担心爸爸会在半路上生病或挨饿喔。”南一边收起指头,一边说,“仁将军是一位出色的领袖,通俗点讲,便是「明君」。”

随后,他一手扶住桌沿,一手按膝,平静地说:“他已经把一切,都打点好了。”

但隆并没有因此安心,反而更加忧心忡忡:“可你即将讨伐的…可是一名「使者」啊。”他低着头,说时时不时地抬起眼睛,看父亲一眼。

但他很快又把眼帘垂低了,看着脚下:“我昨晚上厕所时,都偷听到了。你说…”他顿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结局」,整个人也跟着战栗了下,“你说他独自一人便摧毁了一片分区……”

“你担心我战死沙场呀?”南先是有一点点目瞪口呆,眨了眨眼后,他又眯起眼来,笑问。

“人总是要长大的。”隆转过脸,但没抬头,而是垂视腿边,“我…不会怨恨爸爸你的缺席,但我希望漫漫余生里,”他斜眼瞥向南,“能再和你多见几面……”

“你这句真心话,”南不禁苦笑起来,手也下意识地摸向脑后,“弄得我都快要愧疚了啊。”

隆沉默且低落了会,再次瞥眼,这也是他发自真心的询问:“不能不去吗…?”

“我记得你经常看那些贴在墙上的旧时照片。”南边说边向另一边的客厅大门转过头,门边的墙壁几乎被旧照贴满,无数红线交织、将这些照片相连。

“嗯。”隆点点头,直言不讳,“我时常幻想…自己能出生在那个美好年代。”

他刻意避开视线,接着说:“至少不是现代……”

南静默地看了他几秒,随后淡淡地笑了下:

“不能这么想啊,隆。”他把右手从桌肚前抽出,放在桌上,十指交叉,看着隆那张有点郁闷的小脸,耸了下肩说,“即使你这么想没什么不对。”

“可如果我是在那个和平繁荣的时代出生的,我、妈妈、爸爸,每天都能……”隆触发般地抬头,一脸认真,试图反驳,同时也是解释。

“可如果真是那样,爸爸会变成其他人,妈妈也一样。”南并没有恼火于孩子的愚昧,只是向上摆了下手,平静地提醒。

“唔…”隆顿时被噎住了。

他没有想到,如果父母都换成了别人,他也不再是「他」这点;只觉得自己的幸福貌似很大程度上都是建立在「自己有个超温馨的家庭」这个前提下的,要是爹妈真的都变成了别人,她还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这句话可能有点孩子气,但…我始终认为,每个人都是肩负着「使命」,才诞生在这个世上的。”南先是眼神迷蒙地看了会桌面,然后转头与隆四目相对,不可置否地说。

“而区别也只在于,”说时,他耸了下肩,“贡献的多少。”

“你只看到了那些照片里的高楼大厦和恢弘大气,”他说着,先是向侧方摆手,然后把手收成拳,只竖出一根食指,冲隆点了一下,“却没有看到那些搬砖工人和环卫工人为了建设这些而流的汗…甚至血。”

“他们那代人要做的只是维持繁荣,哪怕是假象。”他撇嘴,摇摇头,再接着说,“而我们这代人,夺回世界的主导权,让人类…重回食物链的顶点,这正是我们的使命。”

“两个时代的差别,也只在这里。”南双指分开,垂下,抵住桌面,眼神凌厉地看着隆,抑扬顿挫,“我丝毫不羡慕那个时代,因为我为自己有幸得到这一机会,以完成此重任,而感到自豪。”

“时势造英雄,英雄创时势。”随后,他又抱起双臂,往后一靠,接着说,“有的事,总要有人去做。你最初对此满不在乎,这无所谓;但当你恍然大悟,下定决心…你抬起头、伸出手、握住拳时……你会发现,机会直接被你握在了掌心。”

“每个人都拥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机会;”南保持着「双臂抱怀」的姿势,只不过从中腾出了一只手,手背朝向隆,五指张开。

“而你需要做的,往往只有回心转意。”说完,他用力握拳,手背上筋骨毕露。

“可是…”隆当然听进去了父亲的话,可依然迟疑,“如果这不是你的机会呢?”

“如果……”他支支吾吾地说,同时轻轻晃动着头,一记毫不标准的「手刀」,优柔寡断地切在桌沿上,“那名使者强大得令人窒息呢?”

“当然咯,如果是那样,我会直接逃命。”南没再严肃地绷着脸,耸了下肩,龇牙咧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何况仁将军也明确表示过,「如果他哪天犯了蠢,开始打一场无异于送命的仗,他允许任何人逃命,也包容任何一名逃兵」;”

“如果那使者真有那么无懈可击,我不为了自己,仅仅为了你们俩,我也会活着逃回来的。”他嘴上在笑,眼神却没有,平静地看着隆的眼睛说。

隆深知他不可能阻扰父亲,这无异于违抗军营,只能索要一句保证。

而闻言,他沉默了会后,才问:“…说话算话?”

南微微一笑:“说话算话。”

“那如果…你食言了怎么办?”隆还是没有完全放心,最后一次,小心翼翼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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