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就因为张曜灵的这一句话而瞬间鸦雀无声,只是始作俑者张曜灵却好像没事人一样,说完之后居然趁着所有人都在发愣,一屁股就坐在了那个位子上。

良久之后,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先反应了过来,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张公子不是在说笑吧?这个……”

“没有说笑啊,我这个人虽然别的优点没有,但就是不说谎话,诚实得不得了!”张曜灵惬意地伸展开了自己的双腿,一脸认真地说道。

“呃……”张曜灵的这一个回答却让在场的人更是一愣,只是张曜灵那副认真中透着无尽真诚的面孔,却又让人无法笑出声来。

“张公子真会说笑,真会说笑……”问话的那人也只能一脸冷汗地讪讪而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作为反应。只是在眼神之中,却忍不住带上了一丝深深的鄙夷。

在魏晋时期,《周易》、《道德经》、《庄子》并称为“三玄”,是这个时代最为流行的书籍了。这个时代盛行玄学,清谈名士们不要说一定要读这三本书,而且还需要将这三本书的真义都了解透彻,还要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才好意思出门跟人打招呼。今日能来到这里的都是江东有名有姓的大家公子,一个个不说是倒背如流,也至少是熟读。而像张耀灵这样的不但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没读过《道德经》,而且还一脸的坦然,一点不好意思或者羞于见人的意思都没有,这却更让在场的众人心中对于张曜灵的评价,再次下降了一个等级。

果然是兵家子,连《道德经》都没有读过,简直比文盲都可怕!能收复关中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能打也不过是一个粗人,不值一哂!

经历过此事之后,张曜灵在众人中的形象,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目不识丁的大老粗。面对着这么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人,那名狂士也失去了刁难的兴趣,摇了摇头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去,去和别的人高谈阔论去了。

就连原本坐在张曜灵身边的几个人,此刻也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张曜灵,陆陆续续的,一个个都离开了自己的位子,转到了别的地方。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在张曜灵的周围,就形成了一个隔离圈,中心只剩下了张曜灵孤零零的一个人。

受到了这么明显的冷遇,张曜灵却只是付之一笑,旁若无人地伸直了双腿,从旁边的宴席上拿起一个杯子,斟满酒,自顾自地小酌起来。

旁人继续开始高谈阔论,说着一些云遮雾罩只怕是自己也不甚了了的玄谈,只有张曜灵坐在中心位置,一个人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喝,看上去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他自己确实毫无所觉。

只是在厅堂中远离张曜灵的一个角落中,有一名面色青白大约有三十岁的华服男子低头对着自己左边坐着的一人悄声道:“你看此人……如何?”

“看似懵懂,但是我总觉得……有些让人看不透!”那名男子的年纪比第一人略轻,一双狭长的双眼微微上挑,透着一股女子般的阴柔。

“我也觉得如此,一个收复关中灭掉苻秦的人,不可能如此简单!”前一人点了点头,然后对着那人说道,“我再去试试他!”

“嗯,小心一点,不要让他看出破绽来!”那名女子般柔美的男子淡淡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刚才说话的人点头站起身来,径直向着旁若无人的张曜灵那里走去。

“张公子,你……”那人走到张曜灵的身边正要开口,只是见到张曜灵此刻正在一手抓着一根鸡腿吃得满嘴油腻,眉头一皱,他只好微微侧过头去不看张曜灵那难看的吃相,已经准备好的说辞,此时也只好停下不说了。

“唔……”张曜灵一口撕下鸡腿上最肥嫩的一大块肉来,一边在嘴里咀嚼一边口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你有什么……事……我……”

“看来张公子还有些忙,那么在下就先等等了。”那人眼神中的厌恶一闪而过,暗含嘲讽地说道。

好在张曜灵吃东西的速度一向很快,很快的一条肥嫩的鸡腿就在他的嘴里变成了一根光溜溜的骨头,他一把甩掉嘴里的骨头,嘴上还残留着一层油腻的油渍,就微笑着对来人说道:“这位公子贵姓啊、不好意思,在下初到贵宝地,很多人都不认识呢!”

那人收起了自己眼底深处隐藏的情绪,淡淡地看着张曜灵缓缓说道:“无妨,在下谢朗,对张公子的壮举仰慕已久,今日难得一见,因此想要过来结识一下张公子。”

“结识我?”谢朗说的文雅,只可惜张曜灵的样子却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先是一脸大讶,随即大模大样地摆了摆手,“我有什么好结识的,大家认识认识就可以了,现在我们两个都见面了,也算结识了,谢公子就请回吧!”

“怎么?张公子觉得……”面色青白的谢朗脸上浮起一抹羞怒,和张曜灵说起话来也少了客气,“……张公子觉得,在下没有和张公子结识的必资格吗?”

“啊?”张曜灵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随即又大摇其头,一双油腻腻的大手也在摆来摆去,“我可真没那个意思,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那么张公子这么说,却是什么意思?”谢朗眼神一转,问道。

“我这么说实在是因为……因为……”张曜灵装作难为情的一副样子,憋了好一会儿才扭扭捏捏地说道,“……因为我实在是没多少墨水,听说你们这里的人要结识的话一定要考校一下对方的才学,我是怕到时候出丑,这才这么说的,可没有看不起谢公子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啊……”谢朗眼神中的轻蔑再次闪过,只是在嘴上他还是语气不变,“张公子虽然在文采上……有些……有些欠缺,但是能够收复关中,也足以见得张公子,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将,堪比古之卫霍……”

“先等一下!”张曜灵这时候突然打断了谢朗的侃侃而谈,迎着谢朗有些不解的神色,张曜灵弱弱地问道,“不知道谢公子说的这个卫霍,是个什么东西啊?”

“这个……”被张曜灵的这个问题差一点没有叫出声来,一张脸涨得通红终于还是忍住了,谢朗牙疼一般怪声怪气地说道,“这个卫霍……可不是什么东西……他们是……”

“不是东西?”张曜灵反问了一句,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愤愤不平的神色,一脸气愤地看着谢朗,大声说道,“谢公子拿两个不是东西的东西和我张曜灵相提并论,可是以为我张曜灵,也不算是一个东西?我张曜灵虽然不通文墨,但是谢公子如此说,却是有些欺人太甚了吧?”

“这个……”看着一脸愤愤不平地瞪着自己的张曜灵,谢朗突然感觉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传说中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大概就是自己现在的真实写照吧?

“朗弟,出什么事了?”刚才张曜灵说话的声音实在是高了一点,旁边就有人在指指点点地窃窃私语,刚才和谢朗小声交谈的那名面貌阴柔的男子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开口问道。

“这位是……”张曜灵的目光移向了这时候走过来的人,问道。

“在下谢琰,不知道是不是舍弟哪里得罪了张公子,还请张公子多多见谅!”原来这名面貌柔美似女子的男子,就是这一次邀请张曜灵出席这一次文会的谢琰。

乍一听到谢琰这个名字,张曜灵的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面色阴柔却又带着威严的年轻男子,脸上的愤愤不平之色依然如故,只是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谢琰的脸上顿时就抽动了一下,只是他很好地控制住了。淡淡地看了旁边一脸无奈的谢朗一眼,开口问道:“朗弟,这是怎么了?”

张曜灵可以肆无忌惮地抓着那个近乎白痴的问题大声嚷嚷,谢朗却是不好意思像张曜灵一样丢人。他走到谢琰的身边,贴着他的耳朵悄声告诉了他刚才的一切。

听完了谢朗说完的一切,谢琰神色不变地看了看面前依然一脸愤愤不平的张曜灵,对着张曜灵淡淡说道:“张公子可能真的误会了,朗弟刚才说的那个‘卫霍’,是指前朝汉代的卫青和霍去病这两位将军,是在称颂张公子的军功,可不是在挖苦讽刺张公子。”

“是吗?”张曜灵歪了歪脑袋,依然带着怀疑问道。

“确实是这样,张公子如果不信的话,大可以去找信得过的人去问一问,就知道在下所说的不假了。”谢琰神色不变,一脸平静地回答道。

“算了,我相信两位谢公子不会故意捉弄我这个粗人的,是我想太多了,那个谢……”张曜灵这时候苦苦思索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记起来说道,“谢朗公子,这里对不住了!我自罚三杯!”

说完,张曜灵一手握住了桌子上的酒壶,另一只手攥起了酒杯,一杯进肚紧接着又倒了一杯,一连三杯下肚,脸上依然面不改色,这份酒量,倒是让对面对他心存轻视的谢家兄弟,多了一丝仅有的惊讶。

“张公子在这里安坐,我等就不打扰……”谢琰的眼神在张曜灵身后的杯盘狼藉中一转,淡淡说道,“……不打扰张公子尽兴了!”

说完,谢琰拱手告辞,谢朗追随其右,走得倒是很干脆。

谢家两兄弟一走,张曜灵只是笑了笑,抓起桌子上的另一根鸡腿,继续开始大吃大嚼起来,及时周围的鄙夷眼神越来越多,他依然浑然不觉。

只是张曜灵的狼吞虎咽之旅还是要不得不中止了,因为在这个时候,在张曜灵的面前,突然多了一个一脸娇嗔的美丽少女,正鼓着两腮气呼呼地看着张曜灵。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张曜灵奇怪地看着面前气呼呼地看着自己的苏若兰,将手中的鸡腿伸了伸,对她说道,“你是不是没吃饱?你看这里还有许多东西呢,你要不要也来点?”

“吃吃吃,你能不能想一点别的!”苏若兰愤愤地呵斥着张曜灵,却又顾及到别人又压低了声音,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方洁白的绢帕,在张曜灵面前一伸,“喏,快点擦一擦你的嘴上和手上,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干什么,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这有什么不好的,自从离开凉州之后,这还是吃的最好的一顿呢!”张曜灵没有接苏若兰那方绢帕,摇了摇头说道,“我这满手的油腻,沾上了你的手帕那可就不好了。我去下面找个地方洗洗手,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

“罗嗦什么,让你擦你就擦,我都不在乎,你在乎这个干什么!”苏若兰妙目一瞪,将雪白的绢帕塞到了张曜灵满是油腻的手中,凶巴巴地说道。

手上已经接了过来,张曜灵只能苦笑一声,开始在上面擦了起来。

胡乱地擦了个大概,张曜灵将已经揉成一团的手帕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抬头看着苏若兰随口问道:“怎么出来了?在那面怎么样?”

看到张曜灵就这么把自己的绢帕给收了起来,苏若兰的脸上骤然一红,她把头微微一转掩饰着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挺好的呀,虽然这里的男人挺讨厌的,但是那边有几个姐妹实在是不错。我……”

苏若兰这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瞪了张曜灵一眼,娇嗔着说道:“又被你这个家伙气糊涂了,我现在出来是要带你去见见她们,她们现在还在等着呢!”

说着就要上前拉着张曜灵走,只是张曜灵却向后一缩闪了开来,张口说道:“你这是干什么?那边是你们女人待的地方,我去那里算怎么回事?”

“谁说那边就只有女人的?”苏若兰却很执着,一把拉住了张曜灵的袖子,就要往前走,“再说你在这里也不受人待见,不要跟我说不是这样哦,我都看到了,也听到了……”

身不由己地被苏若兰扯着袖子往前走,张曜灵苦笑连连,却也只好这么离开了这里。

苏若兰的到来,早已经被这些周围的人注意到了,甚至就连他们之间的一言一行都被众人看在眼里。此刻苏若兰这么拉着张曜灵向着另一边走去,更是吸引了许多人的注目,有人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看着张曜灵离开,坐在角落里一直在悄悄观察着张曜灵的谢朗,突然转过头来对着谢琰说道:“二哥,那个张曜灵被拉到那边去了!”

“我看到了。”谢琰脸上面无表情,一手端着一个酒杯,放在自己的嘴边细细浅酌。

“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明明这是我们的宴席,让他们出席就已经是他们大大的荣幸了,他们这么喧宾夺主,岂不是……”谢朗看着谢琰那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表情,脸上却更显得焦急,却被谢琰一句话给打断了。

“朗弟,慎言!”谢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狭长如女子的双眼中透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凌厉,就连声音也变得冰冷如霜,“大家本是同宗兄弟,同出一脉,怎可说这种话?以后切不可再说这种不稳妥的话,要是传到二叔的耳朵里,就有你的好受了!”

被谢琰的训斥说得脸上有些讪讪,谢朗不满的嘟囔的声音也低了许多:“本来就是这样嘛……我爹知道又怎么了……他其实不也是……”

看着谢朗那明显不服气的表情,谢琰叹了一口气,换了一种语气对谢朗说道:“朗弟,这种话只可在你自己的心里想一想,以后对任何人,不管他是谁,都不可再说这种话,知道吗?”

看着谢朗那还是带着不情愿的表情,谢琰只好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的心里其实是为我好,但是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同宗兄弟,都是一家人,再加上我爹还那么喜欢他们两个……”

说到这里,谢琰的狭长眼眸中寒光一闪,略一停顿之后,继续语气不变地向下说去:“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一家人。这种话以后切不可再对别人提起,万一传到了外面,丢面子的,还是我们谢家人!”

“知道了知道了,玩偶又不是那么碎嘴的人……”谢朗低低地嘟囔道,还是带着一丝不耐烦,看样子对于谢琰刚才说的话,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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