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一阵悠扬的铃声,响彻在洛阳宫城。一群黄门颠着碎步,匆匆蹩过迷宫般的宫室,最终在太极殿驻足。领头的黄门向殿内望去,诺大的房间空荡荡的,阳光倾斜而下,被无数窗棂子分割的零零散散,最终延伸到二十步开外的台阶,上面有方巨大的案几,被竹简几乎占据了大部分空间,这些竹简有金丝缠裹的,也有银丝缠裹的,也有散开来的。

剩下的空间,则散落着几只酒爵,几盘果羹,还有一颗被案牍包围的,沉睡着的头颅。

“陛下,酉时了。”黄门轻轻唤了一声。

头颅动了动,缓缓抬起,“哦?酉时了?”他有点困惑,只是浅酌几杯,些许案牍之劳,怎就睡这么久呢?他清楚记得,当时正和王浑等人议事,商量如何安置奚轲部落的十余万人口,以及更早时的鲜卑慕容部族。

“朕何时睡下的?”他努力搜寻杂乱的记忆,同时坐直身子,尽量恢复帝国统治者的姿态。

“小人不知,听小厮说,午膳时分陛下便已就寝,国丈等人在殿内伫立良久,最终小心离去,只说陛下连日操劳,待日后再行觐见。”

说话间,他向门外使个眼色,一大群黄门顿时鱼贯而入,开始侍候皇帝洗脸,更衣。

“朕年事高了,不比从前了,想当年,朕灭蜀吞吴,是何等英姿勃发!”想到这些,这位皇帝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芒,璀璨却又不易捕捉,旋即黯淡。“朝中有他几人足矣,朕要参悟天命喽!”

不过一炷香工夫,司马炎已穿戴完毕,步出太极殿,置身于落日的余晖中。

太极殿外的栓马柱旁,有十数只咩咩乱叫的羊,还有一座镶金镀银的步舆,用珊瑚,珍珠,琉璃等各色珍宝装饰,用上等锦绣做帷幔,极尽富丽堂皇;四周挂着小铃铛,风一吹叮当作响,百十丈外都能耳闻。

这是司马炎的“战车”。置身其中,脑中浮现的,是他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目之所及,是他一往无前的“将士”们。略微不同在于,今日将士,尽为后宫佳丽,她们日思夜想,翘首企盼,等着统帅点将,带着她们芙蓉帐暖,共度良宵。

步舆在一片叮当作响中缓缓出发,驶过太极殿,芙蓉殿,驶向一片脂粉堆,引得众嫔妃尖叫不已。

芙蓉殿的主人,皇后杨芷目送夫君远去,正兀自出神,她悄悄躲在窗子后面,尽量不被察觉,包括她的夫君。她是正室,是晋帝国母仪天下的皇后,怎么能像窑姐儿一样搔首弄姿呢?

不论从哪方面看,杨芷都是合格的皇后,她生得天香国色,回眸一笑,整个洛阳为之倾城;她性格大度,从不会和妃子们争风吃醋;她心地善良,当司马炎执意废掉太子妃贾南风时,她忤逆龙颜好言相劝,没成想,却被太子妃一再误解,闹得鸡犬不宁,对此,她也不恼。

至于皇帝和他的后宫“军队”,杨芷脸上现出一丝无奈。都是那个糊涂姐姐啊,没事替皇帝选什么妃?从数十到数百,发展到如今的数万,诺大的内宫,都快成青楼了,皇家颜面何存?简直不成体统。

司马炎才不管他的皇后怎么想,他爱的是她的姐姐,杨艳,她才是他的世子妃,他的结发妻子,他的正牌皇后。伊人已逝,对杨芷这个小丫头,他更多的是对内妹的爱护,仅此而已。

斜阳残破,洒下最后一点余晖,喧嚣的宫城逐渐沉寂下来,空气中弥漫着胭脂水粉的浓烈味道,不光空气中,就连水中都有,顺着窨井,飘到城外的洛水河,行人路过掩鼻,文人总要酸溜溜地叹一声:此乃盛世气息。

子夜时分,太医令王熙受急诏入宫。皇帝的痼疾,王熙再清楚不过,那哪是什么病,完全是被后宫掏空了身子。知天命之年,夜夜如此,扁鹊再世都无可奈何。话虽如此,王熙只得尽力医治,开些温补的方子,再进谏几句罢了。

王熙明显感觉到,皇帝病情已日渐加重。以前发病,趁着诊脉的空当,还能与他聊几句医道,现在却昏昏欲睡,几乎不应。更甚者,陛下竟拔剑而起,曰曹彦士索命,要不是王熙以药箱抵挡,早成刀下亡魂。

诊过脉,开完方,已到丑时。王熙退拜出殿,准备回太医院,突然,一个小黄门闪身拦住去路,小黄门并无恶意,长揖道:“王太医,今晚月明,国丈邀您赏月,车轿已备,望先生切勿推辞。”

王熙有点错愕,当朝国丈,车骑将军,权倾朝野的杨骏,怎会请他一个小小的太医令赏月?而这个小黄门,以前也不曾见过。不容他思索,小黄门拥着他快步出宫门,上轿,东去了。

杨骏正在家里等候多时,皇帝有恙,他早就知晓,甚至比王熙还早。此人志大才疏,完全靠着两个女儿才深得武帝信赖,虽是名门之后,却无祖上杨震一丁点的才能与骨气。偏偏学了些勾心斗角,玩弄权术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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