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她甚至尽量的躲着李瑾怀他们。她别扭又敏感的自尊心让她过的很艰难,在那段临近高考的日子。她总是不由自主的背着书就开始哭,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流。陈褚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可每次问她时苏一就会四处躲闪用一句我没事搪塞过去,苏一不得不去走廊读书了,她害怕自己的情绪会打扰其他人。苏一的父母在办完说有的手续之后去看她了,苏一看着他们神色各异的脸,忽然觉得好可笑。十几张的离婚协议和父亲此时攥在手里的离婚证看得她的心口就好像针扎一样,到头来她不单是父母煎熬数年的羁绊,也成了他们婚姻失败的最好的见证者。

苏一站在校门口朝他们挥手,没有任性没有纠缠,隐忍的样子她向来轻车熟路,只不过笑得很难看而已。

他们走后苏一拿着书去了操场的看台。五月的天气阴晴不定,黄昏时分的风吹的并不和煦,杨棉也吹的到处都是。她趴在主席台往下看,偌大的操场上三三两两的人走过,没有了以前熙熙攘攘的样子。这条长长的跑道就像她的青春,如论如何跑,都会回到最初的地方。她一直以为自己变得越来越幸运了,遇到李瑾怀,遇到陈褚,遇到杨莫,给她单调的青春带去五彩斑斓的颜色,可是那些她羡慕不来的东西依旧在逃离,从她手中一点点一次次逃离,杨莫是,她的父母也是。

“苏一。”李瑾怀站在她后面叫着她的名字。苏一没有回头,抓着墙的手紧了一些,她知道来的人,眼泪忽然在憋了很久之后倾涌而下。她心里那座如同监牢一样的高墙大院里,或许只有李谨怀是盏盏长明灯。让她心生慰藉有所依托。

李瑾怀一步步走到她后面半步的距离,把胳膊轻轻环在苏一的眼睛上,校服的衣料贴着她的脸软软绵绵。苏一数着从他叫她名字后走过来停下的步子,十步,不过数米远的距离,他走得很慢很慢,每提起一个步子都要缓缓落地,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大跨步的跑过来了。还有他衣服上的味道,是熟悉的也是安心的,她竟然在一瞬间觉得李谨怀就是属于她的,在那么多她从不奢望抓住的东西里。只要转身他就在,或者即使她站着不动,他也会适时的用所有情绪走过来,就像今天的他放慢了步子一样。

“谨怀,他们还是分开了。”苏一的眼泪止也止不住,说话的声音也始终哽咽着。

李瑾怀贴近那半步的距离把她带入自己的怀里,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苏一的泪沾湿了,他害怕再继续贴着她的眼睛苏一会觉得不舒服,刚刚想要放下,苏一突然抬手抓着他的胳膊放声大哭。苏一觉得现在很好,黑暗里的熟悉感总能让她习惯也好过。

高高的主席台上,苏一抓着他的胳膊哭得肆无忌惮无所顾忌,或许真的只有在他面前才能够这样吧。哪怕是杨莫和陈褚,她都要避过脸去小心翼翼。

傍晚的斜阳照过来的措手不及,李谨怀抬着一只胳膊拥着怀里站着的苏一,另一只手挡在她的右前方,地上狭长的两个影子看起来那么单薄却美丽。

世上好多事我们直觉无能为力却依旧无法做到视而不见,我们看着人来人往,生老病死,相聚分离,在每一次痛彻心扉的时候,闭着眼睛后悔。抱怨生活不公平,埋怨自己是不是不够好,在可以清醒的时候装糊涂,在糊涂的时候却愈发清醒。

“人这一生,你知道和父母是哪种关系吗?”李瑾怀在苏一稍微平静下来的时候开口,苏一摇头听他讲。

“在他们给了我们这条命之后,便有了所有的恩怨情仇。爱也好不爱也好,每个人都是初来乍到,短短一生。他们不是不够爱你,只是在付出之余也想过得开心。”

“我不怪他们,只是很难受很难受,好像无论过多久,都不会开心了一样。”

“都会好的,时间那么长,总要经历些东西,以后啊,我负责让你开心就好。”

苏一把他的胳膊轻轻放下,笑着转身看他此时仿佛会发光的眼睛,原来有时候就算遇到天大的事也会因为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觉得心安和无所畏惧。

我们有时候总爱钻牛角尖,固执又别扭,会因为一点点事就把自己陷入情感僵局,有意的忽略或误解别人的好意,包括误解自己的父母。

苏一以前就说过时间是强大的,它能把一切感情看透,也能把苦难熬出头。她推开门会因为空落落的孤独而害怕,会因为父亲对她小心翼翼的态度而无奈,会因为听着电话那头母亲的哽咽而难过,会因为餐桌上少了一副碗筷而突然泪流不止,这些原本她承受不了的东西会渐渐让她习惯,直到她能坦然的看着父亲。

可是时间在此时并未心怀好意,他把最难缠最复杂的感情之事挤到一起,在不合适的当口如同洪水一般一齐涌给苏一。任凭她怎么挣扎,都逃不开,在无渊的幽谷徘徊绝望。

真相永远都很残酷,因为我们时常不愿相信。陈景以前说人类最擅长的就是伪装,苏一也在看清好多事情之后明白。我们满心欢喜期盼故事按照预想的一样的大结局,可是当情节走向稍稍偏离时便受不了,觉得生活是个糟糕透顶的编剧,谩骂他的愚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评头论足,即便内心早已无奈妥协,甚至已经倒戈战队,可依旧要装出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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