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您找我?”

“来小五,坐爷床沿上。”孙桂良热情地招呼着儿子。

孙野一屁股坐在了爷的床沿上。

“小五,你还记得王举人吧。”

“爷说的是过去整天上门教我功夫的王师父吧。”

“是他。”

“他不都走了三年了,怎么了爷?”

“你王师父的女儿、儿子和女婿一块都上鸡冠崮干马子去了。”

“干马子?”

“上个月她女儿才刚跟刘玉堂结的婚,我还去送了喜礼呢,就在半个月前,他们上了鸡冠崮。”说完,孙桂良闭上眼无力地靠在床上。

“他们家境那么好,怎么可能放着好日子不过、跑山上干马子去?”孙野不可思议道。

“还不是都是张培荣给逼的……张培荣找刘玉堂他爷刘老爷讹五万银元,刘老爷说什么也不肯给,张培荣就半夜里叫他的士兵化装成马子把老刘家给抢了……”

“这帮人真是丧尽了良心!”

“这还没完……抢完后,他们还一把火把刘家给烧得干干净净,刘老爷一时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就回去了(去世)。他儿子刘玉堂和儿媳王聪儿也不知上怎么想的,带着家中老的少的就上了鸡冠崮,反了……”

“这狗娘养的世道,真是没咱老百姓的活路了!”孙野义愤填膺道。

“爷早就想好了,惹不起,咱躲得起。”

“躲哪去?”

“咱去青岛找崔翰林。我前一阵子给他捎信了,叫他在他住处临近帮咱先买个宅子,他孙女梓童还有三个月就毕业了,爷当年和崔翰林给你俩定了娃娃亲,正好你俩也不小了,去那把你们婚事给办了。”

“爷,咱家业地业都在峄县,要是去了青岛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梓童他爷升了胶东道尹,你跟你大哥、二哥都是秀才底子,到时候叫他都给你们在政府里安排个差事。”孙桂良又捂着嘴一阵咳嗽。

孙野轻轻拍着爷的背:“爷,你明天还是去县城再看看郎中吧。”

“行,明天一早就去。”

“现在到处闹马子,我跟您一起去。”

“再是马子,也都是咱乡里乡亲的,活不下去了才上山干马子。你看那些跟咱一样有钱的,哪个没被马子抢过?就咱家还好点……”

“还不都是您这些年行善积德泽被乡里,连马子都不好意思上咱家门,唯恐辱了自己英雄好汉的名声。爷,我听说最近抱犊崮来了伙马子,他们原来都是混军营的,大当家的陈大麻子心狠手辣,万一在半道上撞见他可不行啊——”

“哪有那么巧的事。叫孙全跟我一块去就行。”

从爷屋里出来,天上已是繁星满满。

想想很快就能见到自己贤惠漂亮的未婚妻梓童小姐,孙野不由心中一阵惬意。

回到床上,他美美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孙野起床时,孙全早就赶着骡车拉着老爷走在去县城的路上了。

这是一条不宽不窄、坑坑洼洼的山路,山路两侧百草枯萎。

路两旁,三两成群的饥民们个个衣衫褴褛,无精打采,他们有的背靠着大树,有的躺在草堆里,还有的坐在石头上。有的把手伸进自己头上、衣服里捉虱子,有的一动不动只是睁着两只晃动的眼睛,还有的人不动眼不眨,看不出是死是活,但这样的多半是已经死了,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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