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夫人的陪嫁张嬷嬷轻手轻脚走近给程老夫人腰后塞了个枕头轻声问:“老夫人您怎么了?”

沉默良久就在张嬷嬷以为程老夫人不会说话的时候程老夫人拖着长长的音调说:“他都已经十九了一转眼十三年了。”

张嬷嬷也沉默,程老夫人虽然没说姓名,但是张嬷嬷是三十多年的老人,哪里能不知道程老夫人的心结。这么多年下来小薛氏几乎成了程老夫人的一块心病。

张嬷嬷停了一会,低声劝:“老夫人您且放宽心,她就是再得宠,终究您才是妻,她终身都是外室。再说,小薛氏都死了四年了您和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再多男人的宠爱,再出息的儿子,也要有命享受啊。”

程老夫人冷冷哼了一声睁开眼皮,一双眼中满是恨意:“我就是气不过。当初她们薛家清名誉满天下,而我娘家只是个暴发户要不是薛家卷入朝廷斗争中被牵连举家流放程家也不会看上我。侯爷和小薛氏青梅竹马,十二三就定下婚约,只等着小薛氏及笄就成婚。结果,在成婚前夕,薛家出事了,公公婆婆不敢得罪杨家,就只能赶紧断掉和小薛氏的婚约,匆匆向我们家下聘。我知道,从一开始,侯爷他就是不愿意的。”

张嬷嬷跪在程老夫人手边,叹气道:“老夫人……”

“没事,这么多年了,我早看开了。这些情情爱爱都是虚妄,赶紧生下儿子立足才是正事。成婚后他对我虽然不冷不热,但好歹给我颜面,没往家里领那些莺莺燕燕。两儿一女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这就够了,我也不和他心里的青梅争。可是我没想到,都过了二十年,他竟然硬是找到了小薛氏,还把她领回来了!”

程老夫人冷哼,建武九年,程瑜瑾程瑜墨这对双胞胎刚出生不到半年,程老夫人还沉浸在当祖母的快乐中,四月一天,程老侯爷突然从外面领回一个孩子,说那是他和小薛氏的血脉,刚刚六岁,还要给那个孩子上族谱。程老夫人看到时十分怀疑,那个孩子长得极好,手上一点茧子都没有,举手投足比她的亲生儿子还有规矩。这样的孩子,会是流放边疆,举目无依的小薛氏能养出来的?

程老夫人怀疑,她有私心,再加上怕程老侯爷中了仙人跳,便压着不肯让那个孩子上程家族谱。可是程老侯爷却难得强硬,一口咬定那是他的血脉,他在外面偷偷养了许多年,孩子虽然衣食无忧,但不能总是流落在外,故而带回来认祖归宗。

程老夫人这么多年一直怀疑程元璟的身份,他是小薛氏的儿子没跑,但是不是程老侯爷的,未必。小薛氏长得好看,一个弱女子流放到边疆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遭遇。指不定这是谁的儿子,被小薛氏栽到程老侯爷身上。偏偏程老侯爷还傻,当真将母子二人都接到京城,替别人养儿子。

时隔多年,程老夫人见到了小薛氏,小薛氏的脸颊和手不复细腻,可身上那种温雅宁和的劲,一如往昔。程老夫人因为嫉妒和怀疑,死活不肯让小薛氏住在侯府,程老侯爷只能将母子二人养到外宅,一应用度都从自己的私账走。程老夫人这些年拼命克扣程老侯爷的银钱,也是见了鬼了,小薛氏那个儿子依然养的光明磊落,举手投足都是富养起来的气度,还请了西席,一路科考考中了进士。

程老夫人想到这里就恨得牙痒痒:“这个葬良心的,这些年不知道他哪里来这么多钱,供了一房外室不说,竟然还将外室的儿子供成进士。我儿从七岁就压着他读书,平时没少打也没少骂,结果连给童生都考不上!”

程老夫人骂的是世子程元贤,张嬷嬷不好多说,只能宽慰:“老夫人您急什么,科举是给没门路的寒门子弟准备的,世子爷有爵位在身呢,何苦去受那份罪!再说我们是勋贵家,自有祖宗留下来的荫蔽在,何必转而投文?”

“文不成武不就,就知道每天和那些小妾厮混,气死我了。”程老夫人说起大儿子就忍不住骂,然而张嬷嬷也只是听听罢了。别看程老夫人骂的厉害,庆福堂堂一个郡主,房里怎么能有那么多通房小妾?还不是程老夫人心疼儿子,塞过去的。

张嬷嬷笑道:“世子爷还年轻,玩心大,等他再大些就懂事上进了。再说,您不是还有二老爷吗。”

“老二确实勤勉,从小就比他哥哥听话,这么多年也勤勤恳恳的。”程老夫人说到二儿子脸上有些笑,可是很快又皱起眉,“就是他那个媳妇,走路柔柔弱弱的,说话也有气无力,看着就不上台面。连她养出来的女儿也是,瞧瞧大姑娘,不是一样的双胎姐妹,可是在庆福膝下养,就是比老二家的大气懂事。唉,可惜,这么好的一颗棋,这次一退婚,多半毁了。枉我捧了她这么多年,就指着她长脸,嫁个好人家,日后提携父亲弟弟。靖勇侯多好的前程,可惜了。”

这话张嬷嬷就不好接了,大姑娘这些年是标杆一样的存在,凡事只有有大姑娘在,不必多想,第一绝对是大姑娘的。相比之下,二姑娘程瑜墨就平易近人许多,更受兄弟姐妹们欢迎。

然而这些和张嬷嬷一个家奴是没什么关系,依她看无论大姑娘还是二姑娘,都是她高攀不起的存在。程老夫人不知道想了会什么,说:“靠女儿是行不通了,莫非以后,当真让程元璟成为程家顶梁柱?他一个外室子……”

程老夫人想起这个就气不顺,然而子弟出息不出息,一冒头就能看出来。程元贤人已到中年,官职还不如十九岁的程元璟大,就连阮氏时常念叨的功课出众的程二爷,和程元璟一比,也差远了。

程家全族男子打包起来也比不上一个程元璟,程老夫人当然不甘心,然而这能有什么办法。张嬷嬷苦口婆心劝道:“老夫人,您年纪也不小了,孙女都要成婚了,您还纠结年轻时的事做什么?小薛氏已经病死许多年,曾经的外室子也成了程家官职最高的人,您就是不笼络他,也不能把九爷往外推啊。”

程老夫人叹气:“我何尝不知道。小薛氏在建武九年病死的,她也是能熬,硬是撑着看到程元璟高中进士,才肯撒手。说来也巧,就是那一年,薛家案平反了。小薛氏死前听到儿子高中,听到娘家平反,实在是死而无憾。若我那两个儿子能有程元璟这等际遇,让我死,我也甘心。”

“哎呦老夫人,您这是说什么呢!”张嬷嬷连忙冲地上呸呸了两声,说,“老夫人可不兴说这种丧气话。要老奴说,您要想控制九爷,有的是法子。别的不说,九爷如今还没娶妻呢,他再怎么难耐,还不是要仰仗您来说亲。”

程老夫人冷笑一声:“这可未必。若我想拿捏他的婚事,恐怕侯爷就第一个不允。不过说来也奇,侯爷把这个半路来的儿子当眼珠子一样疼,为什么没张罗着给他娶妻纳妾呢?他今年都十九了,别人在他这个年级,儿子都该有了。”

说到这个张嬷嬷也不知道,程老夫人奇怪了一会,说:“罢了,等改日侯爷在,我去试探试探侯爷的意思吧。”

张嬷嬷应了一声,她有些犹豫,问:“老夫人,那大姑娘的事……该怎么办?”

程老夫人目光沉沉地盯着一旁的香炉,过了一会,说:“再看看吧,先放出是霍家毁约的消息,看看有没有好人家上门向大姑娘提亲。如果没有……那这个孙女,只能当做白养了。”

实在是残酷,多年尊贵的嫡长孙女待遇,说倒塌就倒塌。然而张嬷嬷除了在心底叹息一声,也不打算做些什么。高门大院里各有各的前程,说到底,大姑娘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程瑜瑾被“有事”,早早出了门。她走在程元璟身后,实在无聊,抬高声音问:“九叔,你把我叫出来,到底有什么事?”

程元璟淡淡朝后瞥了一眼,说:“你看起来一副精明相,依现在看,脑子也没多好使。”

这一句话就刺激得程瑜瑾想骂人,她想到面前之人是她九叔,好歹算是个长辈,只能勉强忍住:“谢九叔夸赞。不过九叔凭什么说我脑子不好使?”

程元璟心想简直愚不可及,他难得发善心,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个地步,程瑜瑾竟然还没反应过来。程元璟神色淡淡的,连语气也是漫不经心:“那些女眷个个存了刨根问底的心思,你留在屋里,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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