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老太太好像还没现在这样显老——但也只是几年的事,她的头发如今却花白许多。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神情冷冷的。松云姑娘进屋给她请了安,她也不说话。没过一会,那年轻的柏谷妻也进来了。那时候的她与现在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老太太见了她,忽然就笑起来,两人嘘寒问暖,唠起了家常。山海在旁边站着,隐隐觉得这个身体的主人叹了气。而后,她作了揖,就离开了老太太的房子。
饭后,松云姑娘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就着窗外洒进的阳光,捧着一本书看。这书好像没什么意思,他看不清上面的字。或许,是书的主人无心读它。
这时候,年轻漂亮的柏谷妻敲门进来了。
她带着笑,捧着一盘糕点,说是老太太赏的。她还端了茶来,说要与姐姐好好聊聊。
“有什么可聊的。我是多么一个无趣的人啊,你在这儿,是耽误时间的。”松云姑娘说。
“姐姐怎么这样说”她睁大了眼睛,“你我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呢。”
“一家人……”松云姑娘喃喃着,“一家人,也没见什么时候团圆过。”
“姐姐可是在说少爷的事?”她眨了眨眼,“为了多赚点钱养这一大家子人,少爷自然也要加倍地努力才能养家糊口。喏,就比如这盘绿豆糕,若不是他端午佳节仍在外忙碌,我们还不一定吃得到呢。姐姐,你尝一个呀。”
山海感到,这双眼睛的主人多次在绿豆糕与柏谷妻之间徘徊,就好像已经心生疑虑。心里头也有个声音告诉她,平时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小妾,怎么今天变得这样健谈了?柏谷妻倒好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捧到她面前,见她不吃那糕点,开玩笑似的说:
“姐姐是怕我在里头下毒吗?”
“……”
那绿莹莹的点心做的的确精致。又因为上午的事儿,松云姑娘心情不好
,也没吃几口午饭,现在看着还真觉得有些饿了。为了打消她的怀疑,柏谷妻捧起一个绿豆糕,对她说:
“那妹妹我就先失礼,为您试个毒。”
松云姑娘看着她嚼碎了,细细地咽下去,这才缓缓拿起旁边的一枚豆糕,往嘴里送。豆沙很细,甜度适中,的确是工艺昂贵的点心。她咽的有些急,又喝了一大口茶冲下去,柏谷妻连忙续上。
于是,松云姑娘好像不那么警觉了,慢慢放下疑虑,与年轻的柏谷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无非也就是些家长里短。
聊了一会,她感觉胃里有些烧,不知是不是吃住了。她轻轻锤了前胸,那团火一般的烧灼感反而更加明显。又过一会儿,一阵剧痛从肚泛上来,她有些反胃,拿起手帕掩住嘴,忽然就咳出什么东西。看了看手帕,上面竟然绽开一团鲜红的血。
“你……”她颤抖的伸出手,指向对面的人。柏谷妻忽然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
松云姑娘觉得浑身的力气都给人抽走了,她跌下椅子,向柏谷妻爬过去。柏谷妻连连后退,躲到了门口,居高临下地嘲弄着:
“这点心自然是贵极了,我可学不来,更别提往里头下毒了。可你何时见我喝过那一口茶水?”
“贱人!”
松云姑娘尖叫着拽紧了她的衣摆,她恶狠狠地向她的脸上踩了几脚,踹开了她。她跑出了门,松云姑娘艰难地追过去。她爬的很辛苦,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自己的手臂上。胃里仍是火烧一般的疼痛,山海明显地感觉到相同的痛楚。
与此同时,还有那涌上嘴边的怨恨与咒骂。但,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她快要爬不动了。
眼睑越来越沉,即使她非常努力地抗争着,却还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她听到了少爷的声音。
“这……你,这成了么!”
“废话,说什么成不成的?让你晚些回来,你怎么这么早就跑回来了。算了,也罢,快来帮我把她拖出去。”
“咱、咱娘怎么说……”
“慢吞吞的,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咱妈那边我早就打过招呼了。反正是你那大哥的老婆,她本就没看顺眼过……”
这颗鲜活的心脏变得迟钝了,它跳的越来越慢。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不甘与憎恶。山海最后感觉到的,是在听到少爷的声音后,那塞满泥沙的指尖轻轻颤了颤,便再也不动弹了。
他挣扎着,想努力把眼睛睁开,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片火海里。就像做了场梦,却与现实无缝贴合了起来。
张开眼后,他所看到的,除了映入眼帘的赤红,还有一具焦黑的尸体。
那具尸体已经成了一团碳,无法辨认了,就好像烧过了很久一样。但根据周围家具的损毁程度与火势来看,他方才那梦也只是一瞬的事。
再定眼一瞧,与焦尸在一起的,还有昏死过去一动不动的老太太,和目光呆滞同行尸走肉般的少爷。他用手在他眼前摆了摆,毫无反应,兴许是吓傻了。
四人……不,三人已被熊熊烈火所包围。那敞开的大门所涌进无止息的风,让它越烧越旺。眼看,所有人都要交代到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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