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太难了,他扯不动,座位和前壁的距离太狭小。刺鼻的烧焦气息越来越重,通讯器里传来“嘶”“嘶”的电流声,夹杂着接线员的喊声:“统战中心呼叫陆沨上校,收到请回答。”

“统战中心呼叫p103歼击机,收到请回答。”

浓烟越来越重,发动机轰鸣作响,安折咬了咬牙,用力一拽

他看见陆沨霍然睁开双眼。

紧接着就是天旋地转,陆沨伸手扣住他,电光石火间踹开侧边的紧急出口门,那钢铁的残块带着浓烟滚落了下去,紧接着,他猛地将安折往自己身上一拽,两人重重滚落进下方地面,但陆沨没有停下,他一手握住安折手腕,另一只手扣住他肩膀往外实力,两个人一起跌落进不远处地形略微凹陷的地方。

有点疼,安折下意识抱紧了陆沨,下一秒,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他耳边响起!

浅坑里地面颤抖土石滚落,安折抬头,见夜空上炸开一朵灿烂浓烈的烟花,歼击机周围猛然烧起熊熊的火焰,热流扑面而来,火光像长久不灭的金色闪电,飞机残骸流星一般四面炸开。一个人的碎手随着那朵烟花在天空中高高抛起,在最高处短暂停留,然后下落。手腕落在外面,手掌落在他们身边的不远处,激起一蓬灰尘。

飞机自爆了,像安折此前亲眼目睹的那两桩事故一样。

三秒钟过后爆炸声停了,四野寂静,只剩下风声和火焰被风吹动时呼呼作响的声音,浓烟滚滚升起。

只差一点儿。

如果他没有往飞机里面去,或许陆沨的生命就结束在那场爆炸中,而他永远不知道在这场事故中死去的人是谁。

或者,即使他去了飞机里面,但陆沨没有及时苏醒,死去的就是他们两个人。

死里逃生,他心脏有点闷,血液上涌,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他听见陆沨低声道:“谢谢。”

安折急促地喘了几下,浑身都在疼。滚落在地时弄痛的地方也不算什么,电刑和士兵的粗暴对待留下的后遗症更重一些。

安折抬头。

就这样,他和陆沨对视了。

与他对视的那几秒,电流刺过四肢百骸的疼痛从安折意识的深处泛上来,他仿佛再次置身那个狭小冰冷沟的审讯室,只是这次的审讯者变成了陆沨。

陆沨比所有人都令他感到危险和害怕。

陆沨久久看着他,安折看不懂他的神情。

只听陆沨声音很低,一字一句:“安折?”

安折没有说话。

他卡上的姓名是安泽,却自称为安折,即使不满随机分配的姓名而擅自更改名字的事情在外城比比皆是,也仍然掩盖不了这本身就是一个破绽。

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和初次遇见那天一模一样的眼睛。走入城门的那一天他已经做好了死在审判者枪下的准备,但那天,陆沨放过了他。

可是他逃不过,这场审判只是迟了两个月到来。

他听见陆沨冷声问:“样本在哪里?”

安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可是审判者的语调和威势是比电刑更让他害怕的东西。他死死咬着嘴唇,最后道:“吃掉了没有了。”

陆沨的手指按上了他的腹部,轻轻用力向下按压,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触感清晰得可怕,安折恐惧得浑身发麻,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一点,如果陆沨知道孢子仍然能够被取出,那他会毫不犹豫地剖开他的身体,就像他半年前用军刀截断他的菌丝一样。

他没有办法思考,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看着陆沨,月光和火光下,上校面无表情,他薄而冷的眉梢,浓长墨绿的眼,没有哪怕一丝温度,也看不出任何感情的波动,他永远完美无瑕,也冰冷无情。

安折轻轻喘,他原本把陆沨的枪藏在了身后,此时继续悄悄向后推,想把它藏得更隐蔽些。

反正,没有了枪,陆沨也不能不能对他怎么样。

然而这样一个动作反而让陆沨发现了那把枪的存在,他眼神一凛,动作快到不可思议,力道也容不得一点反抗,反手将安折扣在怀里牢牢制住,另一只手抻开安折的五指,迅速夺枪。

安折剧烈喘气,拼命挣扎反抗

“砰!”

一声枪响。

安折脑中空白了一瞬,但随即发现自己还活着,他听见远方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伴随着怪物的嘶吼,他转头,看见一个蜥蜴类怪物被陆沨正中要害,挣扎着倒了下去。

安折浑身发冷,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和那个怪物才是同一类东西,而陆沨和它们是永恒的敌人,并且永远无法和解。

就在此时,陆沨的通讯器在刺耳的电流乱流声中再次传来断断续续的扭曲声音:“统中心呼叫03歼击机,听到请”

陆沨冷沉的声音回答那边的呼叫:“p103已收到,歼击机已坠毁,驾驶员确认身亡。”

“请任务进度,发送坐标。”

声音愈发扭曲断续,如果不是通讯器出了问题,那就是基地覆盖野外的通讯网又崩溃了,在外城的那一个月安折在佣兵队的只言片语中得知,野外的信号从来没好过。

只听陆沨声音淡淡:“目标已控制。”

“命令,确认变异类型,获取丢失线索击毙。请”

“听到了吗。”陆沨嗓音沙哑,他尾音似乎有一点颤,但更多的是强硬的冷漠:“回答。”

冰凉的枪口抵上安折的太阳穴,他平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恐惧将他牢牢控制,他哆嗦着,道:“不不给。”

“p103,请立刻”

来自通讯器的广播声将所有情绪推到顶点。

然后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嗡”

电流声越来越大,起先是沙沙声,然后是长久的蜂鸣,最后在一段陡然拔高的高频鸣响后,突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和缓的频率,温柔的女声:“抱歉,受到太阳风或电离层的影响,基地信号已中断。这是正常情况,请您不要慌张,一切活动照常进行,通讯信号不定时恢复,届时将为您发送公共广播,请保持收听。”

“抱歉,受到太阳风或电离层的影响”

安折仍被死死扣住,他们离得那么近,一个危险到了极限的距离,陆沨随时随地都能把他杀死,他也能感受到陆沨的心跳和呼吸明明那么冷静的一张脸,心跳的频率却并不平缓。

陆沨扣住安折肩头的手指收紧,恰好碰到了他的伤处,安折一个激灵,眼前蒙上了一层水汽,身体发抖,呜咽了一声。

冰冷的枪口仍然抵在他的太阳穴,没有被他的体温暖热哪怕一点儿,死亡的恐惧和阴影也没有退去半分,安折张了张嘴,在那一刻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崩溃了如果蘑菇也会崩溃的话。

这辈子的所有情景都在他眼前闪回,而他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得不到,就在前一天的晚上,他还在想到底怎样撒谎能够保护那位上校。

“我不给你。”他伸手护住自己的腹部,声音颤得厉害,断续不成句,带着哭腔:“讨厌你。”

那枪口忽然颤了颤。

“请保持收听。”

广播最后的声音落下。

一切都静了。

残骸的火灭了,通讯器的声音也停了,一切联系都被切断了。

这里,没有任何人类生存的痕迹,四面旷野,连绵不绝的荒漠,直直与夜空相接。

仿佛从来没有人类存在过一样。没有人类,没有人类的文明,也没有人类的基地。所有的所有的挣扎纠缠,随着信号的消失,忽然灰飞烟灭了。

这片亘古的荒漠上,只剩他们两个。

一声沉闷的声响,整把枪掉落在地。

陆沨闭上眼,把安折死死抱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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