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度

林茜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涂三千的时候，不是那个二中校门外，面目清冷的他。

刚中考完，迎来了漫长而又无事的暑假。想去哪里走走，现在自己也比较大了，不需要大人们太多的照顾。她想起了外婆家乡的小渔村，现在也是个小镇了，那儿的银山寺，不大不小的，老旧的寺院，有她那么一点儿温暖的回忆。第一次去的时候，是十岁那年，时光荏苒，她也觉得恍惚。那时候还小，跟着外婆来，跟着外婆走，最后也没再听闻什么消息。

和外婆提起想回去看看的那天，她才听说，当年那个夏天他们离开之后，这儿发生了一场意外。不可置信的在网络上查了一下，林茜连续哭了几个晚上，藏在被子里，悄悄的，不敢发出声音，把枕头都哭湿了。找了个借口，跟同学去周边玩，她一个人买了大巴票，摇晃了几个小时回到这个小镇。

他们在小山坡脚下的石板路擦肩而过，当时林茜不知道是他。只觉得旁边经过这人，身高很高，跟记忆中的涂叔叔一样，又干净又清瘦。他穿着宽松的白T恤，背后背着登山包，有点儿风尘仆仆，不太精神，微驼着背。她在原地微微发愣，回过神来，对方已渐行渐远。

除了脚下这石板路，周围的景色很陌生，已经无法和记忆中重叠起来，不远处的银山寺，更是从没见过的模样，是被重建过的，崭新的样子。有些往来的香客，但不多，院里清清静静。

林茜踏入寺院，身穿灰布衫的扫地僧人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她认得这张脸，更老了一些，还是那般严肃庄重，“陈大师……”

对方好半天没说话，只是用深沉的眼神看着她，林茜只以为大师是忘记她了，正想解释，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低沉沙哑的嗓音叹息了一声，“女娃娃，你怎么也来了。”

林茜一怔，“陈大师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他摇了摇头，“你是那时候，和涂先生见过面的女娃娃。”

“是的，是我。”听见陈大师说起涂叔叔，林茜心里沉了沉，小拳头攥得紧，手心里都是汗。她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说……我也来了？”

“涂先生的儿子，刚刚才离开的。”还是一声叹息。

林茜哑然，她突然想起了方才在山脚边石板路上与她擦肩而过那人，心中一紧，那是，涂叔叔的孩子吗？

“他来了？”藏在记忆深处的一些碎片，零零星星地被抖落，她心中一阵苦涩，“他是，为什么来？”

陈大师停住了手上扫地的动作，不深不浅地凝望了她一眼，“也许是为了和解吧。”

谁的和解？当时的她并没有思考得那么深。握住挂在脖子上的坠绳，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她想要追上去，见他一面。

“对不起，陈大师，我要……我先离开一下！”她转身就往寺院门外大步跑去，朝着来时的路，朝着那个颀长身影消失的方向，拼尽所有的力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对他说些什么，只是不由自主地追赶着。

没有，还是没看见，她已经快没有力气了，迎着风奔跑，眼睛被吹得发涩，她停下了脚步，手臂支撑在膝盖上大力地喘气，泪水在眼里打转。抬头擦了擦眼眶，忽然瞥见路对面公交站，背着登山包坐着等车的人。戴着耳机，低着头，刘海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起表情，宽肩，长臂。那身型跟记忆中的人重叠起来，简直一模一样。

“等一等！”林茜不知道他的名字，隔着马路喊了一声，还使劲地挥了挥手，可对方还是低着头没反应，一时焦急，又不敢横穿马路，连忙往身后的斑马线折返。

过了马路眼看公交站就两百米了，他起了身，往靠站的公交车走去。

“等等！请等等！”林茜边跑边喊，声音都抖着哭腔。听得见她声音的却只有身旁经过的路人，该听见的人，什么也没听见。她在跑，而他上了车，然后公交驶开了。

再后来，公交站里只有她，坐在他原本坐着的位置上，久久喘不过气来。当时的她以为，她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