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已经入春。

距离东夷人被打得溃不成军,已经过去几个月。

倾回十二州恢复平静。

还是有小股东夷人在巽州和艮州扰民,适逢四王妃回乡省亲,路过沧澜山附近遭遇劫持,随行的大小奴仆尽数毙命,而四王妃也诡异的不知所踪。

此事关系重大,四王爷闻后勃然大怒,即刻央求带兵讨伐乱贼,可日渐迟暮的回王念及战事刚结,不宜劳民伤财,况且四王爷有拥兵自重的嫌疑,对国家安稳百害而无一利,遂缓言相劝,徐徐图之。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眼看四王妃生死未卜,四王爷与她年幼结成夫妻,甚至不惜为娶她顶撞过回王,婚后更是伉俪情深,惹人羡煞,堪称倾回夫妻的典范,怎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无奈之下,只好下令悬赏,广邀天下异士,若能剿匪即得上千铢,若能护送四王妃平安归来,等待他的便是加官进爵,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悬赏令一出,朝野上下乃至整个江湖都在沸腾。

也许时运不济,陆续有人请缨,仍未能救出四王妃。

正当众人感叹匪徒强横、猖獗至极时,有一少年人深入虎穴,救出了四王妃,又放火烧了贼窝,并许诺会一路护送王妃回京。远在大回都的四王爷听后大喜,特封少年人为王府一等护卫,又加派一队精英赶至沧澜山,只要这少年人兑现诺言,便有泼天的富贵等着他。

又是草长莺飞的四月天,阳春化了白雪,微风吹绿了柳树梢。

天空有琥珀色的阳光倒映,河汀岸有高雅的白鹤散步。

少年身形迅敏,在林中跳跃,踩在松树枝上发出清脆的“咯吱”声,屏住呼吸,静待猎物的接近,从背后的箭筒抽出几根清羽箭,搭箭拉弦,优雅地如同在拉小提琴,沿着半是清凉的树荫,射中了一只被韶染成金色的野山狼。

身后追来的侍卫发出欢呼声,那野山狼摇摇晃晃,头一转向,朝树下的少年飞扑过去。

不等侍卫拦腰斩杀,少年人轻轻搭着树干,人已骑在野山狼的脖颈上,呼啸着向河里奔驰,他穿着的青衣泛着绵绵粼光,坐在狼背上露出恣意的笑容,侍卫们远远望去犹如猛龙过江,没有人敢拦在野狼的前面。少年又从箭筒摸出一根清羽箭,轻巧折断,有风从箭尖逸出,他举起箭头,瞬间插进野狼额头,方才还狂暴的野狼突然倒地,背上的少年也像被绞碎似的翻落下来,四周都是侍卫们的惊呼,可少年只是在河滩里打了个滚,根本没有损失。

放眼望去,苍穹是淡金色的天,四周只剩寥寥丘陵。

少年费力的割开了野狼的皮,有血液变凉的刺痛在他指尖游走,侍卫们井然有序地分割狼肉,追赶半天的王妃在婢女的搀扶下,喘着气来到专心分割狼肉的少年跟前,三十多岁的雍容模样,唯眉宇间还能瞧见年轻时的美貌。

“王妃您慢着点,这里血腥味重,河汀边的黑土都被染得看不清色,您是金贵之躯,犯不着趟这浑水,不如让属下给您烤好送去。”领头的侍卫叫李越,是四王爷身边亲近之人,见四王妃不顾仪态的追赶少年,不由地斥责少年人无礼:“你个楞青头,别以为救了咱们王妃,就可以恣意妄为,没规矩的东西,快跟王妃回扎营。”

收拾狼肉的人这才抬头,露出少年人特有的青稚和眉眼的浅笑:“王妃跟着属下干嘛,属下又不会跑丢。”

“叶护卫,前面就是大回都了。”妇人抚摸少年柔软的头发,目光温和,少年微微低下头,看清河水里自己的倒影。

那是个刚弱冠的少年应有的模样。

眉眼还是我的,只是将柳叶眉画粗,将鼻梁画挺拔些。

幸好和师姐学过简单的易容,安上了假喉结,女娇娥立马变成了男儿郎。只是身高不够,没办法,只能缩小年龄来凑。

一个月前,我化名叶扶,将四王妃救了出来。

“叶护卫年纪轻轻,身手实在敏捷,那一套杀狼的动作,那叫一个漂亮。”侍卫们上前恭维道。

“王妃刚出虎穴,身体还没恢复,以防万一,今晚还是不连夜赶路了,反正大回都就在眼前,又不会长腿跑了。”我将肉分割好,让其他人烤了,心想越到城门关,越不能放松。

之前我在匪寨里游走时,分明看见有官家的人从中勾结。

这一路上更是连浴桶都被放过毒蛇,害我们只能舍弃官道走林间小路,也不知道是谁指使的,但目的只有一个。

绝不让四王妃活着回去!

为了能把四王妃平安带回王都,我将随行的侍卫分成两队,一队架着轿子从官道走,一队由我带着从小路赶,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这样将手头的人马分散,不利于反击,但从几次刺杀来看,蛮横突围根本不是办法,还得见招拆招。

这些我与四王妃都商量过,四王妃认可我的计划,只说把性命托付给我,我刚想劝她安心,她却抚摸我的头:“孩子,是我连累了你才是。”

她是个善良温柔的人,天生就带着从容和雅致。

夜晚的风显得不安分,几次刮翻临时搭建的营地。

我在繁星下看远处屹立的大回都,想起几年前跟滕歌第一次进京,当时是从离州换防回来,比起古时的紫禁城,大回都多了许多祭祀的元素,就比如城门关立着的蟠龙铜柱,上面刻着傩教的法文,不管男女老少,王侯将相,但凡是进城的人,都要朝刻满傩经的铜柱拜三拜,我别扭的不肯拜,还是滕歌按着我的头,叫我屈服这宏大的信仰。

没想到夜幕下的大回都,却像个沉睡的帝王印,四方四正,牢牢监控着倾回十二州。

我问四王妃,吃了这些天的苦,为什么还想回到这里。

在我眼里,它不过是精美华贵的囚笼,囚着心底的深渊怪兽。

王妃本是罪臣之女,和叶家、华林的遭遇如出一辙,心中对王族也颇有怨言,只是年轻时候的四王爷英俊潇洒,将柔弱无骨的罪臣之女从泥泞捧上枝头,从此两情相悦,朝暮相伴,以四王爷儒雅沉稳的名声,更没和王妃拌过一句嘴。这样琴瑟和鸣的景色直到现在,她依然能记起那明月红梅下的誓言,她说:“叶护卫还没心上人吧……若是有了,便会知道,哪怕前方刀山火海,只要有我的爱人和儿女,我都去一往无前。”

相处数日,我对这位四王妃打心底敬重,她虽饱受疾苦,历经风霜,却从不抱怨,从不将戾气施与他人。

身为王妃,她能雍容典雅,爱护身边的人。身为阶下囚,她能不卑不亢,和贼人捍旋。身为妻子,她能相夫教子,宁和从容。身为儿媳,她还能侍奉恶疾,榻前煮药。就在此时,她仍命悬一线,也没有灰心丧气,对生命依然充满期待。

她大概是我见过最好的女人了。

我扶着腰间的思尔剑,向她郑重道:“王妃放心,叶某自当拼尽全力,护送王妃回家。”

她听到“家”这个字,眼窝潮湿了:“多谢你。”

没想到睡至后半夜,林子里响起绵软的脚步声。

我听力极佳,方圆百里的风吹草动都会令我警觉,更何况这些日子睡眠都很浅,就等着来一场瓮中捉鳖。

我仰在树上仔细辨认这些脚步声,应该有二十来个人,步伐轻盈有功夫傍身,呼吸绵长说明体力俱佳,再听他们交谈甚少,可见纪律性很强,做事麻利,结合以上几点,并不难猜到这是群训练有素的暗卫。

大回都有傩教的天罗网监管,豢养暗卫的人身份并不一般,除了四王爷派来的一队精英,这路上见过的暗卫只剩一家了——十一王爷。

看来云桑猜测得八、九不离十,藏在四王爷和七王爷争储风波下的黑手,就是这个看似清雅实则深沉的回良澈。

这些暗卫来势汹汹,可惜我带的侍卫们早已身心疲惫,几根迷香就把他们通通放倒,我甚至怀疑同样是训练有素的暗卫,我方队友的实力简直不堪入目。

传说中的猪队友?

眼见这二十多人挨个掀营帐,想找出王妃的藏身之处,我披上王妃的衣服故作惊慌的跑开,这些人都是个中高手,听见弱女子的脚步声分明带着些慌不择路,便认定我就是要找的王妃,纷纷拔剑追来,眼看“猎物”上钩,我穿行在林间和他们捉迷藏,暗卫身手愈发凌厉,显然想速战速决。

但我到底不是王妃,王妃不会上树,但我会。

兀地从树上跳下,双腿夹住一个人的头,腰间发力,便听“咔嚓”的脆响,将他放倒在地。

接连放倒几人后,其他人才意识到事情往诡异的方向发展,可他们丝毫不退缩,便如同白天的野狼般发了狠的扑来,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按理说他们察觉到找错目标,应该以任务为重,返回去找真正的王妃。

可他们就像毫无感情似的,前仆后继的架势令人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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