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军中儿郎喝酒,到底不跟在京城里小杯酌饮一样,大碗喝起来就有一股子豪气在心里,看着就畅快,颇有一番快意恩仇的江湖气。

沈宁自小没见过这些,可到底也是个少年郎,虽然不曾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心底还剩下了几分明朗锐气没被磋磨干净,竟被军帐里这帮人爽朗痛快的笑声引出了激荡回肠的酒兴来。

许景明也正喝得尽兴,根本没注意这小孩儿也开始跟着他们一碗一碗地喝酒了,直到这小孩儿突然死死扯着他的袖子不撒手,许景明才觉出来不太对劲。

但是许景明原本就半醉半醒的,有点理不清思路,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这小孩儿已经自己把自己灌醉了,还笑着逗他:“怎么样?这儿好不好玩?”

沈宁就仰着头冲他笑:“好玩啊。”

许景明莞尔,半眯着眼捏了捏他的脸,又转头问一个副将:“你看看,小宁就知道这儿好玩,你还总嫌闷在这儿没劲……仗有什么好打的?”

“仗是没什么好打的,可闷在这儿就是没劲儿啊,”那个副将也有些醉了,说话嘴上没个把门,“当年有仗打的时候多痛快,现在是舒坦了,那些个文官们一个个的可就看咱们不顺眼了,想着法儿的要夺……”

边上另一个副将忙推了推他:“你是真醉了?怎么还抱怨起来了?”

许景明端着酒碗的手顿了顿,挺怅然地叹了口气:“算了,老秦你别拦他。”

帐中的气氛突然开始凝滞,那位被许景明叫成是“老秦”的副将左右看了看,端着酒跟他碰了碰,一口闷了下去:“殿下,我们不是想跟您抱怨……”

“我知道。”许景明闭着眼往后仰了仰,“我知道,朝里有人给你们气受,明里暗里下绊子,我有时候也看不过来……我都知道,怪我。”

权臣当道,历来是容不下这帮上过战场,有过战功的武将的,想着法儿的克扣军饷不说,还总想要给他们这帮人安上点什么拥兵造反的名头。

许景明亲王之身,又是今上胞弟,自然不会有人把心思动到他那儿去,可这帮在外城的大小将领们就成了奸相权臣的眼中钉。

靖王殿下在西北的黄沙和南疆的瘴气里都能排兵布阵,可那杆能吓退敌军的帅旗在京城里根本不好使。

他倒是能独善其身,只是自觉既然手握兵权,就该给这帮兄弟们撑着一片天,总不能大厦将倾时要他们奋勇杀敌,天下清平了就恨不得他们能解甲归田,自生自灭。

那也太不是人了点,会寒了将士们的心的。

沈宁心思敏感,虽然已经醉得挺厉害了,还是隐隐约约觉出来帐中的气氛好像不太对,有点紧张地扯着许景明的袖子:“殿下,您生气了吗?”

许景明顿了顿,勉强冲他笑了笑:“没有啊,怎么了?”

沈宁皱着眉,带了点儿疑惑地嘟囔着:“不知道,小宁就是觉得您好像不高兴。”

许景明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哄道:“没有,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我挺高兴的。”

“是啊,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说这些做什么。”秦副将打了个圆场,“不提这些了不提这些了——殿下,明儿的演练您也下场吗?”

许景明摆摆手:“不了,我带着小宁在外头看看,你们去吧。”

帐中几位副将忙要拉他:“别啊殿下,上回您拿了头筹,我们哥儿几个这回还想赢回来呢,您不下场哪儿行啊?”

“就是啊,正巧赶上了,怎么也得练练手啊。”

几个人劝了一阵,许景明还是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可能是因为喝了酒,整个人都懒懒地不想动弹:“算啦,这些日子筋骨都疏懒了,下回吧。”

有人另辟蹊径,觉得被许景明带过来的那位小公子分量说话分量应该不低,就问沈宁:“小公子,你见没见过殿下弯弓射箭的时候?”

沈宁也醉意挺浓,努力想了一会儿才摇摇头。

那个副将继续诱哄他:“那你想不想看看?”

沈宁其实是挺想看的,但他也记得殿下刚才好像是拒绝过,于是就又摇了摇头:“殿下不愿意,小宁也不想。”

那个副将见他也醉了,就绕他:“那要是殿下愿意,你想不想看看?”

许景明都快被他气笑了,从桌子上摸了根筷子朝他扔了过去:“滚滚滚,少他娘的欺负我的人。”

众人顿时哄笑,许景明想了想,又低头问沈宁:“那——别管我愿不愿意去,你想不想看?”

沈宁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想看。”

可能是因为喝醉了的缘故,这小孩儿胆子大了不少,还补充了一句:“小宁喜欢跟着您,您做什么小宁都想看。”

许景明挺意外地扬扬眉:“喜欢跟着我?”

沈宁生怕他不信似的,用力点了点头。

许景明听着心里还挺舒服,又故意逗他:“是吗?那还喜欢什么啊?”

“还喜欢……”沈宁停了一下,自己有点儿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往他怀里拱了拱,从脸上一路红到了耳尖。

“还,还喜欢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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