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炉香,红蜡泪,白玉为顶,檀木作梁,珍珠垂帘,红绡罗帐,正中置一张七尺宽的沉香木榻,雕花繁复深浅不一,上置云纹绣香枕,浮铺灯围绕床榻缓缓旋转,百转千回流光溢彩。

三长老的轮回殿,布置得和苏州最大的风月场一样。

我跪坐在桌案前,正对着三长老半倚半靠躺在沉香木榻上,托着头,闭了眼,睡眼惺忪,懒懒散散,身上重青色灵渚长老袍松松垮垮罩在身上,袍边散开撒了一地。

眼前景象,和美人出浴图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师父,我将阿姐带回来了。”七泽站在我身边,向榻上那个不知道是不是醒着的人行了一礼。

半晌,那人都没有动作。

“怎么办?”

我皱了皱眉,不假思索道:“打醒吧。”

接着,两个香枕前后不一朝着三长老飞过去,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稳稳砸在三长老的脸和头上。

榻上的人一个激灵,自我清醒了一下,将目光流转过来。

“啊,阿鲤。”

“呵,可算清醒了,地北伯。”

灵渚门的三长老,秦木通,是我和七泽的小伯,也是七泽的师父。

又因为小伯和二伯是同父母的兄弟,二伯叫秦天南,我们便管小伯叫一声“地北伯”。

天南地北,一听就是兄弟。

“七泽也只有你在的时候敢这么没大没小。”地北伯随手将香枕抱在怀里,从袖子里摸了一个橘子抛给我,我接了,又顺手抛给七泽,七泽剥了皮,将一半塞进自己嘴里,剩下扔回给我。

“过奖了,师父。”七泽含着橘子,含含糊糊支吾了一句。

地北伯“哼”了一声,又摸了个橘子,扔石头似的正中七泽的脑袋。

“啊……我死了。”七泽应声倒地。

我面无表情,捡了从七泽“尸体”上滚落下来的橘子,自顾自剥了起来。

“阿……姐……”七泽躺在地上,扯了扯我的衣角,偷偷喊道:“快……讹……师……父……”

地北伯整了整衣衫,坐起身瞥了眼装死的七泽,转向我:“阿鲤我出去一趟,去告诉轮回殿的其他弟子,他们的三师兄明日出殡。”

地上传来一句幽幽的抱怨:“师父你好狠心……”

地北伯露出极为满意的笑容。

哼,这对师徒。

呵,这对伯侄。

我扬起嘴角,第一次觉得,进轮回殿就像回了家一样。

“对了七泽,”地北叔捏了捏眉心,“继任大典上传给你阿姐的书司杖,哪里去了。”

“啊!对对对对……”七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个翻身从地上坐起来,凑到我肩膀边上兴冲冲道:“阿姐,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取来。”

“哦……嗯……”

没等我答应完,就见得七泽身形一晃,残影拂过,霎时消失在轮回殿门外。

“记得把门带上!”

地北叔远远喊道。

“嘭!”殿门被关上了。

暖炉中飘出缕缕香烟,透过轻纱罗帐,袅袅散去,珠帘摇曳迷人视线,地北伯散在水纹珍簟上的衣袍,金线画莲,瓣瓣生花。

如此奢靡。

“阿鲤,”地北伯抬了狭长的眉眼,“整个书司继任大典都不见你,你去哪里了?”

我剥橘子的手顿了一下。

想来七泽带我来轮回殿,本来就是地北伯的意思。

“没去哪里。”

地北伯轻笑一声,

“别骗我,我可是看你从小长大的。”

“我也是从小看着您玩阿泽长大的。”我往暖炉边上凑了凑,暖了一下手,“再加上白泽,我还能瞒得住您什么?”

灵渚门三长老,拥有一只可见人心的白泽灵魄,整个灵渚天域,有哪一个不知道。

当然,在七泽对我讲他也有一只之前,我确实不知道。

“所以说,我从众生殿出来,地北伯还是不放心。”

地北伯长叹一声,道:“阿鲤,你知道你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吗?不声不响,却能一眼看穿别人。”

“我看不见地北伯的灵魄,阿泽告诉我的。”

“呵呵,装傻的本事也好得很,你明明知道我指的不是灵魄的事。”

他所指的是,我看出了他的心思。

“让地北伯担忧了。”我垂了眼,听到暖炉发出炭火灼烧的噼啪声,还有寒风吹过殿门发出的呜咽。

地北伯凝视着我,微微蹙眉,似乎欲言又止,“阿鲤,不管你在众生殿听到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

“所以,幻境的事,是大长老乱编的吗?”

我见地北伯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扇子,摇着摇着突然手一顿,看向我。

“幻境的事,倒是真的。”

“为什么三年前你带阿泽来苏州的时候,没有把幻境苏州的事告诉我,你们真的想将我一直困在里面,是不是?”

“不要多想。”

一个橘子飞过来,正中我的额头。

我吃痛发出“呜”的声音,揉着前额,睁着一只眼看着地北伯,疑惑不解。

“把你放在幻境里,是为了不让你被找到。”

“谁在找我?”

“这个你不必问。我是你小伯,不会害你的。”

“所以,并不是为了利用我……那,如果我执意要回幻境苏州,再看看虚实呢?”

地北伯沉默许久,伸手,熟练地摸摸我的头。

“按照你的性子,我也留不住你,苏州留仙居雅间,门在那儿,记得把七泽带上,我的徒弟还有几分本事。”

“呜哇……”我的头发被地北伯揉得乱七八糟,但他掌心里传来的温度,从头顶渗入皮肤,温暖了血肉。

我想起刚来灵渚门那天,七泽的表情以及对我说的话。他说我不应该在灵渚门,当时他的笑容,惨白如霜。

七泽知道我被藏起来的事,而地北伯知道,为什么要将我藏起来。

他们是为了我好,我可以不信大长老,却不能不信我的亲人。

在暖炉边上听炭火噼啪作响,衣服被烤得热乎乎,在天寒地冻的深冬,很是舒服。

我捂着脑袋半晌不语,待一炉熏香燃尽,才开口。

“给个橘子。”

“橘子性温,你体质又寒,吃多了容易上火。”

“最后一个。”

地北伯“噗嗤”笑出了声,有些宠溺地又摸了个橘子扔给我。

从轮回殿里出来,我就瞧见了坐在殿外回廊上的七泽。

他神神秘秘地弓着腰,手里捏着半块不知道馅的饼,似乎在地上喂什么东西。

我喊了他一声。

“嘘!”

他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蹑手蹑脚凑过去,见他面前空空如也。

“什么东西?”我悄悄道。

“给你看。”七泽捏了个诀,我很自觉地把眼睛闭上了。

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慢慢显露在空气里,后腿啪嗒啪嗒拍着地面,红色的眼珠水汪汪一动不动盯着七泽手里的月饼。

七泽将小块月饼块抛向空中,那兔子猛地向上一窜,在空中灵活翻了一个身,咬上月饼,还扑腾了几下,才轻飘飘地落地。

像面团一样,很是柔软可爱。

七泽伸手做了个“抓”的动作,揪住兔子的后颈,揉了一团送到我面前,道:“是只兔灵,不知怎么就溜达到轮回殿门口来了,不肯回去,我就先喂一会,你要不要抱抱?”

我不知道该抱哪里,就凭他提着兔灵的手势,我根本没有办法分清哪里是兔子头哪里是兔子尾。

我戳了戳,见那兔灵探出脑袋,嗅了嗅我的手指,“啊呜”咬了一口。

我与那兔子对视了半晌,它眨眨眼睛,见我面无表情,又试探着顺着手指往上咬了几分。

“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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