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除夕临近。
玄皞门下雪了。雪,铺天盖地,天地间犹如拉开了素色幕帘,如此之大,混淆了白天与黑夜的界线,将视线遮蔽住,从天际一直延伸到头顶。
我收了伞,走进悯生堂。伞上的雪簌簌落了一地,冰凌落水,窗棂覆霜,呼吸间云雾缭绕,四散而逃。
小老头坐在悯生堂里切药材,见我进来,偷偷拿起手里的一小块白色的茯苓干,朝着我砸过来。
我眼疾手快给接住了。
“前辈一大清早就这么有精神?”
“精神倒是谈不上,像我这都七老八十的人了,只能说是老当益壮,志在千里。”小老头搁了手里的东西,挑了眉自我吹嘘了一番。
我点头连连称是。
“不过小妖精啊,今天早上老头子我碰上一件事,急得我是焦头烂额,你给我出出主意,如何呀?”
我见他笑得实在狡黠,估计有什么事想让我做。
“有用得着阿鲤的地方,前辈尽管开口。”
小老头一听更加乐了,笑逐颜开,遂道:“好好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琴棋书画诗书礼乐,你会哪一样?”
咦?
他这一问倒是把我问住了,难不成他闲得无聊想给自己找点乐子,让我写个字作个画,再焚香弹个琴,最后陪他下下棋,聊度余生。
“阿鲤惭愧,阿鲤出生贫寒,还不曾学过这些高雅的东西。”
“啊,可惜,”小老头一拍桌案,似乎对我很失望。
“不过阿鲤倒是学过傀儡戏,也会说两段评书,前辈若是不嫌弃,阿鲤到可以说段评书给前辈解解闷。”
小老头一听倒是来了兴致,提了嗓子问我:“你当真会傀儡戏?”
“是。”
“呀,那太好了,这么多年还真没有人表演过这个。”小老头自言自语一番,命身后那个每天都在称药的弟子赶紧去找些傀儡戏的家伙来。
不多时,那弟子扛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木箱子进来了,一开箱子,一股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人睁不开眼。
“咳咳,”小老头用手掸去脸上的灰尘,“你看看有什么还能用,收拾收拾,明日我们开阳峰的面子就全靠你了!”
“明日?”
“还不是那帮长老搞出来的事,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在七元宫开什么辞旧迎新的宴会,你说你开就开吧,竟然还要每个峰献艺,我们开阳峰人最少还不说,还不像天权峰那样两个宗派舞刀弄剑的都拿来表演,你说说这还怎么比!”
小老头似乎对这种宴会感到百般不满,谈论起来吹胡子瞪眼的,白眼翻了不下十个。
“前辈不去就是了。”
“不去?你说得倒简单,不去你让其他峰的长老怎么看我们开阳峰?说我们没有人好欺负不成?”
我理着箱子里的东西,拼拼凑凑拿出来不少,还有一些没手没脚实在不能用,就抛弃了。只是没有幕布,亦没有戏台,光有人偶也无处施展。
“这你不要怕,我叫个人过来。”
说着小老头又让称药的弟子来回跑了一趟,这一次倒把小丫头师姐带来了。
“来,小妖精,给你介绍我的得意门生,萱萱小丫头。”小老头将萱萱推到我跟前,“别看她年纪小,但她的阵法可使得出神如画,有她给你做幕布和戏台,我最放心了。”
萱萱瞪着大眼睛瞅了我半晌,怯生生道:“你们……干什么,我……可不做害人的勾当。”
“害你个鬼!”小老头揪起她头上两个发髻,“除夕宴,给你机会去不去?”
“去!去!”萱萱眼中闪出一道亮光,如晨光破开黑暗熠熠生辉。
整个上午,我都和萱萱商量如何将人偶和法阵配合起来,营造出一种身临其境的效果。
过午时后,萱萱与师兄师姐们一同去做课业,我则在悯生堂后找了一个没有人的空地,自顾自开始比划人偶的动作。
冬雪微寒,眨眼间,落了人一身。满庭雪梅,冰姿仙风,犹自多情,学雪随风。
我拿了根树枝往前一刺,再往地上一划,想做出剑出鞘带出秋风扫落叶的感觉。
“穆长宣剑指苍穹……”
我树枝指冲天空。
“一声惊雷……”
天空飞雪飘扬。
“周身风浪迭起……”
平静安详。
“挥剑斩蛇!”
我使劲一挥树枝,却看见树枝所指的方向,一个人远远地站着望着这里。
雪落了他一身,看样子站了有些时辰了。
穆爻?
“仙家。”
我过去正要问他橘子的事,雪天地滑,一个没站稳就要撞在他身上时,额头被他的笛子顶住了。
“太近了。”
我又被他用笛子推开三四步,额头上多了一个圆圆的红印子。
若是哪一天穆爻的笛子混进笛子堆里找不到了,只要对照我额头上的坑挨个试试,就定能找出来。
“雪这么大,书司这在里做什么?”
“我……”我正打算告诉他我在排傀儡戏,转念一想,要是让其他峰得知开阳峰的演出内容,学我们也做傀儡戏,那我们开阳峰就不是独树一帜的那一个了,还怎么给小老头争面子?
“我……我见玄皞门剑法精妙,想学习一二,以供防身之用。”
穆爻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指尖寒光一闪,一柄长剑便握在手中。
我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这玄皞门剑法外传不得,如今我知道了要杀我灭口?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却听他道了句“看着。”,身形一晃落在我方才站的空地上。
剑尖点雪,寒风舞霜,一呼一吸,刀光剑影,一张一阖,飞雪回旋。长剑如芒却不损他的孤傲清冷,一式气贯长虹,二式如羿射日,三式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行云流水,天地底昂。
一套剑法下来,只觉得天地间已经没有了自己,只剩穆爻一人一剑,与满天的飞雪。
“看清楚了吗?”
他负剑问我。
我光顾着看他,连他问我话我都没有听到。
穆爻见我呆愣,用剑尖挑了一簇雪,伸到我眼前。
“吹一口气。”
我照着他说的对着小雪堆吹了一口气,雪遇热竟然不化,反而沙沙抖动起来,像是雪里藏着什么动物,正在努力破土而出。
眨眼的刹那,从小雪堆里跃出一条鲤鱼,全身晶莹雪白,摇头摆尾,在我眼前翻腾跳跃,变换多种姿势翱游,带起雪绒相随,追逐围绕。我伸手去抓它,它却灵活躲开,游上天空“嘭!”一下散成雪绒,缓缓落下。
我伸手去接落下来的雪绒,指尖温存,只留下溶水点滴,寒露渐暖。
“仙家法术实在妙绝。”
待回过神,我毫不犹豫地鼓掌。
穆爻嘴角似扬,眨眼又消失无踪迹,一收剑,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已被冻得发紫。
落雪寂静,二人向对无声。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不缓不急,却从未如此强烈有力,仿佛在向我彰显,我活得如此美好。
“仙家,”我抬头看他,看他落了雪的发上,黑白分明,看他沾了雪的剑上,寒冬踟蹰。
“仙家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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