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阴森,狂风怒号。

突然有一道紫雷劈空而至,砍开一株百年老榆树,烈风骤然一止,俄而,大雨瓢泼而下。

雨愈下愈大,竟有沧海盆倾、银河倒泻之势。忽又有闷雷穿云,轰隆隆地震天一响,白光闪电凄厉一声砸落在地,霎时间黑暗散尽,照亮千棵古木,万朵娇花。

“他们在那边!快追!”

趁着这一抹雷电白光,有人瞧见了密林里慌乱奔跑的一对男女。

“鹂儿,别怕。”

夜影沉沉,苏陌鹂看不清密林小路,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跑得飞快,黑色的树影匆匆从身边掠去,风雨汹汹,杀声冲天。

她握紧身边人的手,颤声道:“鹤归,只要你在,我就不怕。”

尹鹤归望着苏陌鹂苍老的面容,微微露出一抹笑容,说道:“当初你生病时我便说过,老天夺走你的容颜必有深意,此时便是救你命的时候了。谁也不会认识你,今夜无论如何,你都是安全的。”

“老天夺走我的容貌,是为了让我明白,你是如何待我的,我已十分知足。”苏陌鹂如今不过桃李年华,容貌却已如耄耋老人一般丑陋。

她疑惑道:“你我不过是渔夫村里的小老百姓,为何今夜会突然被这些强盗追杀?”

尹鹤归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追来的杀手,露出一抹苦笑,若是他们二人真的只是渔夫村里的百姓,这些人又怎会这样紧追不舍?但是苏陌鹂早在十八岁那年就失去了全部的记忆,从那时起,他便一直为她编织着谎言——

“是我那天去打渔时不小心招惹的。鹂儿,你顺着那里的小路一直跑,千万别回头。”

苏陌鹂闻言心中大骇,她死死的抓紧尹鹤归的手,扬声问:“那你呢?”

尹鹤归猛地停下了脚步,他反手推开苏陌鹂,将她摔入另一条羊肠小路上。此路口被三棵粗/壮的榆树遮挡,那些杀手不会轻易瞧见她。

“尹鹤归!”苏陌鹂被摔得满脸泥水。

随着她这声惊叫,有一道雷在乌云中抽/搐了一瞬,轰隆隆地抖出一声巨响,照亮天地一刹,瞬时间,雷雨暂休。

苏陌鹂坐在泥水里,隔着潇潇雨帘,看见尹鹤归回眸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他长发半遮容颜,鼻尖滴雨,脸色有些苍白,双眼却微微红/润起来。他微笑着对她轻声说道:“活下去。”

言落,他将腰间的双锏抽/出,甩出两道锋刃光芒,直奔杀手而去。

风潇雨晦,雷电复来,夜色漆黑间,苏陌鹂再看不见尹鹤归的身影,只能瞧见那抹晶亮的银光冲到了前方,立时,刀剑声声,惊人心肺。

苏陌鹂怔怔地爬起身子,她扶住榆树,颤巍巍地迈出一步,略停,努力的隔着雨声听着不远处的打斗声。

“夫君……”

苏陌鹂呢喃一句,她手中发力,指甲抠在榆树上,插了满指甲的木渣,刺得她痛入心髓。

她又往前迈了几步,雨夜寒凉,冷风刺骨,她抑制不住的发抖,膝骨酸//软地扶着树走到了大路中间,迷茫的望去前面打斗的方向。

骤地,一道紫白色的闪电从雨幕中抖落在眼前。

借着这道光,苏陌鹂清楚的看见有一柄精致的长剑,穿过了尹鹤归的身体。

她看见尹鹤归额间的青筋鼓了起来,双手死死的握紧双锏,踉跄了一步。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憋在胸口,借着这憋在身体里的一口气,飞快地反手将长锏插//进那个杀手的脖颈里,直至那人死后,他才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他摔在地上,摔得泥水飞溅,比方才她自己摔得还要惨。

苏陌鹂见地上的雨水被他的血液染得鲜红,她便怔在了那里一步不动,一句不发,像是被吓傻了似的,脑子里变得混沌,精神也有些糊涂了。

她垂下眼神看向他身下的那滩殷/红的鲜血。

她想,这铺天盖地的雨水如此急促,却也没能将他身下的红血冲淡一分,这么多的血……难道,他会死吗?

思及此,苏陌鹂才抬目看向他。他躺在血里,身边是几个已经死了的杀手。此时,他勉强睁开眼睛对她勾出一抹温柔的笑。

苏陌鹂也随着他的笑容乐了一下,哑声问道:“鹤归,你是不是在与我闹……”她的话没能说完,就眼见着他瑟缩了一下肩背,喷出一口血。

苏陌鹂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仍是站在那里,离他不远也不近,一步都不敢动。

“鹂儿。”

尹鹤归唤了她一声,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自从当年苏陌鹂的父亲伤了他之后,他的内力就全废了。今夜他拼了一条命才能与这几个杀手同归于尽,现在,他真的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他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凉,心口的每一次跳动都扯得他无力呼吸。他隔着遥遥雨幕,望着苏陌鹂娇小的身体,看着她苍老的脸庞,不禁慢慢的酸红了双眼。

他现在没有办法站起来走向她,也不希望她哭着过来搂住他、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所以,他只能贪婪的、不舍的望着她,哑声道:“对不起,当年许你的山长水远、杏花白头,如今都做不到了。”

“别……”苏陌鹂的笑容还僵在脸上,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她还依偎在他的怀里,跟他说今晚泡了红豆,明天给他做红豆粥。他还说,喝红豆粥就得配上桂花糕,说他明早就上村口买桂花糕。

“是不是你明天不想起早啊?那我去买桂花糕……”她试着靠近他,笑着求道:“夫君,你别说你做不到好不好?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尹鹤归见苏陌鹂盲目地自欺欺人,心疼得像是被人徒手撕开了胸膛。他攥住了地上的泥土,歉疚的道:“对不起,我只做不到这一件事,可以吗?”

苏陌鹂突遭变故,意识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她怔着神思,痴痴的笑着:“不可以。”说着,她终于迈出了一步,激起一汪足迹水痕,笑道:“夫君,你别怕,我可以带你回家。”

尹鹤归摇头,他抬起头想要劝她,却瞧见身前的树上有一块标记。他很清楚这块标记意味着什么,他知道这片林子里一定还有其他杀手在追杀他和苏陌鹂,所以他立刻振奋起精神,对苏陌鹂说道:“鹂儿,你快走,顺着刚才的小路快跑,不要回家,也不要去找渔村里的人。”

苏陌鹂靠近他,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芒,好像是丢了魂魄一般,痴痴傻傻的呢喃道:“你不走,我就不走。”

尹鹤归深知自己是站不起来了,而苏陌鹂又失去了记忆,她根本打不过那些武功高强的杀手。于是他拼命撑起自己的半边身子,奋力将手里的泥土摔了出去赶她走,嚷道:“走!”

苏陌鹂眼见着他撑起身子后,肺腑间的伤口就呼啦一下涌出来许多鲜血,她心痛得瞬间咬破了唇瓣,哽咽道:“我不走!鹤归,跟我回家……”

尹鹤归伤得太重,他感觉到眼前忽然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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