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
这两个字,就像是不可触碰的逆鳞,让光脸上的笑容骤然一僵。
他往沙发背上重重靠去,目光望着茶几仿佛出了神——自己有心一再忽视,一再拖延思考的问题,到底还是被搬了出来。
然而,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就像是一台忽然卡壳的学习机,一时竟发不出一个音节。
不知不觉中,塔矢和围棋成了他生命中最难以割舍的人与事。
围棋可以用胜负去精确丈量。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像19×19的榧木棋盘,是看得到尽头的。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按照计划一步步靠近既定的目标。
可他和亮之间关系,抓不住,摸不着。
他隐隐可以凭着些敏锐的直感看到维系在两人之间的那根细线,可那根细线就如同一株向阳而生的植物,久不见光,即使平日里再悉心照料,终有一天也还是会零落枯槁。
光低垂着头,长久地沉默着。
和谷如坐针毡,正当他打算转移话题时,光却抬起头来,重新看向他。
光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没心没肺的笑容,眼底那抹毅然决断后的波澜不惊,却亮得瘆人。
他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们……我和塔矢,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另一边,亮手上动作没停。
一时间,整个厨房里只听刀刃掷地有声地在砧板上起起落落,听得小林幸子一阵心惊,仿佛胡萝卜被一刀刀切成丁时,也有一把刀,在切割着她脑海中某根敏锐的神经。
人生来就是不自由的。没有人可以脱离血缘、地缘而单独存在。
很多时候看似有无数种选择,临到末了,你才仓惶发现命运的不可违。冥冥中,横陈在你面前的道路只剩下那一条。要想抓住什么,就只能披荆斩棘,砥砺前行。
他们不以之为苦,她心里却为他们觉得不平。
可有什么用呢?
从头至尾,她只能是一个旁观者。
所有蔬菜丁终于准备就绪。
亮抬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餐盘:“能帮忙把那个盘子递给我吗?”
小林幸子照做了,递去盘子时,一双眼睛仍死死盯着亮。
她还是忍不住讨嫌地追问一句:“你有想过以后的事情吗?上一次,棋院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不过闹得动静不小。”
亮接过盘子,将蔬菜丁全部挪到餐盘上。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唇边却带着一抹讥讽的笑。
抬了头,他终于道:“棋院?就凭日本围棋现在的状况,他们还不敢把我怎么样。”
只一句话,小林幸子的心就倏地被提起来,太阳穴突突地狂跳。
然而,刚才出言不逊的塔矢就像是海市蜃楼般的幻觉,当她回过神来,亮已经低下头,将三枚鸡蛋分别敲进碗里。
“我们现在很好。”亮说,“在光做好准备之前,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即使公之于众,”他抬头看向幸子,“也一定是『我』想让所有人知道。”
“……”小林幸子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发干,“那你打算……怎么做?”
客厅里,和谷坐直了身子,几乎同时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如果这一刻恰是正在上演的舞台剧中的一幕,“命运”这个精明的导演选择平铺直叙地将两个场景同时呈现在观众面前。
台下的观众会看到:仅一墙之隔的两个开放式空间里,有四个声音怀揣着各自心思,高低起伏,轮番回响。
客厅里。
光说:“我会说的。我不会让塔矢等很久。我……一定会说。”
和谷:“你疯了吗?进藤!!”
厨房里。
亮说:“日本棋院理事长明年会进行新一轮换届选举,这件事你知道吗?”
小林幸子:“你的意思是——?!”
见和谷一脸震惊地瞪圆了眼,光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
他轻声笑了起来,带着一身如猫般的慵懒。
怎么能算是疯呢?
所有的感情付出,即使再心甘情愿,都希望能够得到肯定的。一再的遮掩,就像是一把磨刀石,即使百般迁就,那被捧在心尖上的一片赤诚也禁不起无限度的消耗。一旦过了那条线,可能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光笑着笑着便沉默下来,没头没尾地问和谷:“你到底喜欢小林幸子什么呢?她这么烦,那么精分,说话还那么冲。”
和谷愣了一下,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光像是早预料到他的反应,淡淡地说:“和谷,我喜欢塔矢,就像是你对小林幸子那样。说不出什么缘由。”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看着自己的手指,“他从没逼过我。可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难受。”又侧脸重新看向和谷,“这种一天不说出来,就好像你一直亏欠他的心情,你明白吗?”
时值三月,空气里早透出冬去春来的暖意。
此刻站在厨房里,小林幸子却觉后背蹿上一股寒气,仿佛自己正处在与世隔绝的冰天雪地中。
亮弯了弯眼角,微笑起来:“你想到哪去了……”料理声又在厨房里响起,“我只是希望,有个人可以给日本棋院带来新的气象。但那个人,不可能、也不会是我。”
小林幸子始终摸不清亮想说什么,只好不自然地转移话题:“对了,之前和你说起的那件事,你想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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