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躺在一张床上。

光分明累极了,大脑却好似打了鸡血般仍兢兢业业地高速旋转着。

他仰头望着天花板,在黑暗中缓缓开了口:“塔矢,如果我刚才说,下棋就是为了钱,你信吗?”

亮耳聪目明,还不至于分不清,光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他在被子里摸到光的手,五指探入光的指缝间,与他交握在一起。

光侧了个身面向他:“不过,想要多一些对局奖金也是实话。毕竟,本因坊头衔有3200万日元,名人战冠军奖金3300万日元,棋圣奖金有4500万日元……”

他以前没什么想法,所有对局奖金都存在卡里交由美津子打理。卡里有多少钱,他一概不闻不问。有需要了,直接问美津子拿便是。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需要用自己挣得的钱,去换取很多很多东西。

塔矢不在的时候,他曾偷偷去店里打听过价格,心中也选定了几款可能适合塔矢的型号,只是现在还不能说。他现在的第一要务,是尽快搞定小区物业。

尽管光对那些棋赛奖金如数家珍,他的这番“真心话”,亮还是并没有多放在心上。

他此刻的全部思绪都集中在光扭伤的右脚上:“光,后面几天棋赛,你还是打车去棋院吧。”

光在脑海里,自动调阅出前几次打车去棋院的悲惨经历,然后果断地说:“不要。”

他仿佛抗议般将右脚懒洋洋地搁在亮的腿上,继续吐槽:“如果出租车真那么方便,电视剧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日剧跑?节能减排,强身健体吗?我又不是豆腐。”

好像……挺有道理?

亮生怕光乱动碰到伤脚,伸手扶住光的大腿,轻轻地笑了。

坐出租这个话题,算是翻篇了,但是没完。

“那个塔矢,还有个问题。”光松松地抱着亮,话语里却是少有的慎重,“你今天心情不好,和我有关吗?”

“我……”

“塔矢,我想听你说实话。”

“……”亮的心猛地一沉。一直以来,他不是“不表达”,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与其失言,不如不说。久而久之,便好像丧失了表达自我的能力。但光说出这句话后,他隐约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

他侧过身来搂住光,犹豫片刻,终于道:“嗯,是有一部分原因吧。”

当他扶着光从医院出来,站在风里拦招出租车时,他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的进度可以再快一点,他就可以直接送光回家了。

难得听到亮的心里话,黑暗中,光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

他抱紧亮,把脑袋往他的方向蹭了蹭:“其实,我们都不用对对方负责的。我们只要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话说到一半,光觉得有些不对,纠正道:“我是说,至少现在不需要……也不对……哎,说不清楚了……”

光懊恼得发现自己好像越描越黑,顿时有些着急,有种话在嘴边,但就是没有办法准确表达的无力感。

“没关系,光。”亮松开握住光的手,将他整个圈进怀里,“你的意思我都明白。”

光抬起头来:“你都明白?”

“嗯,我都明白。”亮亲了亲光的额头,“你是希望,我不要被你束缚住。我的心情,我的决定任何时候都不要被你的事情牵着走,是不是?”

光在亮的怀里点了点头。

“可是,光,这太难了。”亮有些艰难地开口,“当你真正在乎一个人的时候,会时时刻刻想着他,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你让我做自己,让我不要去想你,我有试过,可是我现在的所有生活都与你息息相关,我一时还做不到……”

“塔矢……”

能听到塔矢说这些,自己应该觉得开心才是。然而,骤然听他剖开心事,光心里却觉又酸又涨,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揪紧一般。

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光不知道,他只能依从自己的本能,撑起胳膊,俯身一遍又一遍细细地亲吻在亮的嘴唇上。

——塔矢,你感觉到了吗?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感觉到光剧烈的情绪波动,亮扶住光的手臂,极尽温柔地回应着恋人,然后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我以前不说这些,就是生怕让你觉得有负担。可是光,我喜欢你,在乎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发自愿,你不需要……”

“我知道。”光打断亮的话,“我也没觉得有压力。”

他稍稍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亮:“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可以猜到你的想法,有时候又看不透你。这种感觉,其实挺糟糕的。所以,塔矢,别总是让我去猜,这样才会让我觉得有压力。我想要听你亲口说出你的真实想法,就像刚才那样。感觉,好像更加了解你了……”

“傻瓜。”亮轻声笑了起来。

“不过!”光又说,“对外,你还是保持一贯冷冰冰的态度就好。”

“冷冰冰?”

果然。这个人对于自己在外人眼里的形象毫不自知,或者说从没在意过。

光忽然不想和他说得那么明白,便摇摇头,转移话题道:“对了,黑色、白色、灰色、宝蓝色,塔矢,你最喜欢哪种颜色?”

亮想了想:“不能选太阳的颜色吗?”

光:“不行。只能从这四个颜色里选。”

亮迟疑了一下:“那就选黑色吧。”

光:“为什么?白色不好吗?”

亮笑了起来,搂紧光:“可能黑色更加纯粹吧。”

相较灰色的含混,白色的无暇,蓝色的悠远,他更喜欢黑色中那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广袤与厚重,带来无限的可能性。

光像是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答案,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他很喜欢这样的时刻。

两个人就这么放松地躺在一起,脑海里没有别的杂念。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随意聊着,不用费尽心思去揣摩对方言语里的意思,也不会因为谁的沉默而觉得尴尬。他们之间的对话,仿佛可以在任何一个节点结束,也可以在任何一个节点重启。

不需要每时每分都黏在一起,不需要处心积虑地制造各种惊喜,只是这么散漫地闲聊着,心却仿佛比任何时候都要靠得更近些。

“光?”亮轻轻唤了声。

回答他的,是怀里光匀长的呼吸声。

居然就这么睡着了,有些没心没肺得教人无可奈何。

自己对于他的担心好像果真是多余的。

光就像是启明星,永远立于东方破晓之时,仿佛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困住他的脚步。或许曾经有过,但效力也一定正在慢慢消失。

亮轻柔地蹭了蹭光温暖的脸颊:“晚安,光。”

第二天,光没有棋赛,亮从外面回来时,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拐杖。

光十分嫌弃地对着拐杖皱了快五分钟的眉,眼看眉毛都要拧在一块儿,终于还是接纳了这根羞耻杖——他只是想让塔矢安心。

往后的两周时间里,光俨然成了其他棋士眼中拥有“三只脚”的稀有物种。

这日,撑着拐杖走出棋院时,光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转身,就见和谷正咧着嘴对自己笑。

快步走到光的身旁,和谷很想趁机挖苦几句,不过还是忍住了。天知道万一进藤说漏了嘴,在塔矢面前参他一本,自己又会被那家伙惦记多长时间。他身心健康,没有受虐倾向,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惨遭屠龙的灭门惨案。

但作为唯一知道光秘密的亲友,和谷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多嘴提了句:“那天你崴脚后,伊角想下楼帮忙来着,被我阻止了。”

光很快反应过来,一手按在好友的肩膀上:“那真是多谢了啊!”

和谷清了清嗓子,低声问:“你怎么想的?说吗?”

和谷说得很隐晦,光却一点就透。他在这个问题上出奇地敏感,却不是急于回避的那种敏感,只是每每提及时,总能立刻抓住对方的弦外之音。

如果不是和谷提起,光几乎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

瞒是瞒不住的。即使瞒得了一时,让和谷夹在中间,也说不过去。何况自己今后必然还会与伊角有无数交集,他也没想过要瞒他。问题只在于,怎么说、什么时候说。

于是,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嗯,我想想。”

走过一段,他像是想到什么,又问和谷:“你那时候,什么感觉?”

和谷觉得,光一定是和那家伙待太久了,说话也像是在打哑谜。好在自己的智商还在线。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