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倒是皆大欢喜,但伍世青本就心情不好,又被迫说了不少场面话,出了病房门,脸便黑如包公,坐上车哪里也不愿意再去,让水生开回了伍公馆。
伍世青回到伍公馆的时候两点多,怀瑾早就用过中饭,回房了。厨房见他这个点回来,估摸着应该是还未用过中饭,赶紧的跑来问要不要准备饭菜,被他拒了,径直去了书房,又让听差的去叫吴妈来见他。
吴妈稍后推开书房门进去的时候,便见伍世青坐在书柜边的单人沙发里,端着玻璃杯,满满的一杯白兰地,正准备往嘴里倒。
伍世青本来头天晚上便没怎么睡,早上一杯咖啡倒是喝完了,三文治不过吃了两口,果盘几乎没碰,跑了一上午,中饭也没吃,这一杯白兰地下去,胃可怎么受得了,吴妈快了两步,直接将它没收了,道:“这洋酒哪有你这般喝的!”
要说吴妈虽早上听说伍世青想给怀瑾做便宜爹,骂了几句,但回头仔细一想,总归还是有了一些眉目,如今伍世青叫她来,她倒也不是心里完全没数,放下酒杯,便问:“是不是齐英打听出点什么?”
伍世青既然将吴妈叫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便将齐英打听出来的消息尽数与吴妈交代了,然后倒也不迂回,当即便问道:“你见过她的,你怎么看?”
吴妈,原名吴凤珍,记事起便没了爹娘,八岁被亲舅妈卖进了堂子,十二岁开始见客,十三岁便小有名气,此后十几年,说是名满上海绝不算言过其实,后来自立门户做了妈妈,司徒啸风那个姨太太詹忆秋也曾在她手下讨过生活。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命不好,许多不如她的姐妹都遇到可心的人上了岸,她却始终没碰上什么好姻缘。
然而,也可以说她命好,全上海那么多小混混,她当年却独独看好伍世青,伍世青从一个小混混爬到如今的位置,缺钱的时候她给过钱,缺人的时候她也助益颇多,伍世青能结识司徒啸风,便是她搭的线。
伍世青现在起来了,她年纪大了,把堂子交给别人帮着打理,她只管收红利,自己在伍公馆里做个管事,伍公馆里连个太太都没有,万事她做主,谁的眼色都不用看,虽说是个下人,过得不知道比她那些上岸给人做姨太太的老姐妹快活多少。
如今伍世青问她“你见过她的,你怎么看?”她知道伍世青问的什么。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莫名两年没了踪迹,最有可能的便是陷在堂子里了。怀瑾跟着伍世青回来的那个雨夜,是她按着怀瑾泡的姜汤,她见过怀瑾的身子,像她这样一个在堂子里呆了大半辈子的,女人的身子她看一眼,就能知道得七七八八。
“爷您想知道什么,直接去问她不就行了。”
“没必要。”
“爷您这是舍不得问,怕勾起人伤心事?您想听我说什么,我便说什么。”
“你说实话就好。”
“有时候,实话没有假话好听。”
“不碍事。”
“那万一我这老妖精看走眼了,您可别怪我。”
“不怪你。”
伍世青心里焦急想知道答案,吴妈却故意跟他绕弯子,他几近要大发雷霆,但他是伍世青,虽然人都说他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可即便是二十年前识得的曹阿强如今坏了他的事,害他坏了名声又赔了几千块钱,他该断手断脚不含糊,完了还是会将人送去医治,再送巡捕房。
他已经在沙发里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写字台前来回踱步,对于吴妈,他总归还是耐着性子,有问有答。
吴妈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伍世青,她是眼看着这个男人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如今的上海大亨,不过三十岁,一头华发,近年竟比许多知天命之人更喜怒不形于色,倒是近日伍公馆里多了个怀瑾,似乎才又笑着喊着开始没事发发脾气,也许正因为如此,涉及到怀瑾的要紧事了,这会儿他焦虑的竟比两年前暗杀严大鹏的那个夜里更甚。
“就算是堂子里呆过又怎么了,我还在堂子里呆过大半辈子,您是瞧不起我们堂子里的人么?流氓表子,谁比谁更高贵一些么?”
“她不一样。”
“您这话说的,她怎么不一样了,天生的贵人?我吴凤珍就是天生的表子?”
虽然伍世青常说军阀爱表子,流氓爱文人,他也不敢说从没有过看不起表子的意思,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谁,就像吴妈说的,流氓表子谁更高贵一些,这个真说不好。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夜齐英给他报完了这事起,他就觉得浑身难受,想到怀瑾可能被谁欺负,他甚至觉得骨头里面都在疼,但他又忍不住去想,他懊恼自己为什么要派齐英去查她,他甚至会生出除掉齐英便没有人知道的念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他年纪大了,看见小姑娘都跟亲闺女一样,哪怕人压根不认他当爹,他也自行代入了?!
一定是的。
他在写字台前的椅子里坐下来,手肘撑在写字台上,手埋进头发里,道:“你便直接与我说吧,我知道了也好做些打算。”
吴妈道:“若是我未看走眼的话,您这位恩人小姐要么还没经过人事,即便不是,那也应没怎么经过人事,我这些天看她行走谈吐,若真是哪个堂子里呆过的,那这妈妈怕是有些太不会调|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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