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鸣抬眸,静静注视着他,同时盼望着他眉间忧愁的冰雪能够消融。他在昏睡时,曾有一个梦,躺在雪地里的梦。在梦里,他永远在等一个人,像是他早被安排好的宿命。

近来,这样的宿命感越来越强了,像是有人给他编写了剧本,在一旁窥视着他,一幕幕的演出来。

主角——他和周世襄。

他幽幽的开口:“你不是本地人吗?”

周世襄收回手,拍拍掌心的水珠,转过头去:“我是北方人。”

林鹤鸣曾打听过,他是土生土长的沪城人,今日听了他不一样的说话,他认为应该再多了解他的内心。车内静默下来,林鹤鸣又问:“你的家在哪里?”

周世襄低头合上眼睛,在心里做下一个决定,然后抬眼去看着他:“很久以前,那里叫做平康府。”他潜意识里已经把此时的林鹤鸣当作江石,并且巴望着,能从他嘴里听到能让自己感到意外的话。

林鹤鸣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确信的点头:“我会去翻历史书和地图。”他认为周世襄是个妖精,从北向南,已经活了成百上千年。

严昭在前面听着,满心认为周世襄在玩把戏,而没有去想他与常人不同的地方。

林鹤鸣和周世襄的手交握着,像两颗心亲密无间的贴在一起。

到了学校,严昭停车下去为他们打开车门,正巧看见林鹤鸣颔首面对周世襄:“给我一个lucky kiss.”他语气软洋洋的,很是俏皮,含着浅浅的笑意。

周世襄抬眼,对严昭飞去一记眼刀,看他转身去,才捧着林鹤鸣的脸,在他额头上虔诚一吻,像做宗教仪式一样的神圣。

林鹤鸣下车去,叮嘱周世襄在车里等自己,周世襄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下来。等他走到走廊,教室里就传来学生们在对他今日上报的事交换意见的声音。他犹豫一刻,在心里有了说法,适才迈出步子走进教室,学生们忽然安静下来,规规矩矩从座位上起身。

现今意、法、英租界都被向日本投诚的帮派搅得一团糟,新从别处来的有钱人都不大愿意住在里面了,唯有林公馆,在法租界内仍然安稳。时间一长,自然就会被有心人人推上风口浪尖,去接受民众的批判。加以林鹤鸣与日本大使合照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难免学校里的热血青年们会对他有过激行为。周世襄坐在车里想到这些,终是披好大氅,不近不远的尾随林鹤鸣进了学校,就站在他教室外面等候。

天凉,林鹤鸣一如既往的穿着风衣皮鞋,系着围巾,看起来相当斯文温润。进了教室,他先把帽子取下,然后叫学生们坐下,最后进行一个很正式的道歉,解释清楚迟到的缘由,再让人翻开书。

几个男学生很是警觉的向门外望去,见他的私人保镖没有随行,顿时放心不少。在他讲课之前,其中一名身体强健的男学生举起手,向他表演了一次川剧变脸:“林先生,原来你是咱们沪城的太子爷啊。”他把早报向前一扔,很是理直气壮地站起来。

林鹤鸣捡起报纸,装作很认真的阅读一番:“下课再聊。”他问心无愧,不需向旁人解释什么,然后几人向他走近,又说:“林督理怎么会有你这样卖国求荣的儿子?”

“那不然你去给他当儿子?”林鹤鸣是贵公子的身子,地痞流氓的心,说起话来很能噎人:“你就敢肯定你做他儿子会比我做得好?”

那人对此无语的轻啐一口,凑到他跟前去说:“至少我不会做汉奸。”

林鹤鸣见自己被坐实了汉奸的名头,并不为被冤枉而生气,反而丝毫不惧的向前走去,看着座位上那些跃跃欲试的学生,一字一句道:“你们都认为自己很爱国?站出来,让我看看。”

话音甫落,教室里的学生全体起立。

他又问:“去年参加五四风雷的学生有多少?让我看看。”

众人不明所以,但这时站出去的学生少了近半数。

林鹤鸣数着人头,在心里默默记下他们面孔,接着发问:“上街写过大字报,演讲过,进过巡捕房的,站出来。”

这时,只有林乐筠从人群里挤出来,站在讲台下。

林鹤鸣对为首的男生讥笑一声:“你不是闹得很欢吗?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敢。”他一面说,一面走到那些人面前,眼刀从他们身上一一剜过。那人竟毫无廉耻之心,又说一句:“你们敢这样做,都是因为林督理,给你们撑腰。”

林乐筠面无表情的翻个白眼,在心里暗骂一句懦夫,转身向那男生说:“你除了会说我们姓林还会说别的吗?我小哥在欧洲时组织海外华人集会,誓死抵御列强的无理要求时,你们又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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