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轮到赵启平排休,可张桂春并没有让他睡懒觉的意思,大清早就安排他去打水。
赵启平个子高,但人极瘦,长长的脸上一双不经常抬起的眼睛,跟伶牙俐齿的弟弟完全相反。一张嘴就伴着一点结巴,时间一长,连话都很少说了,甚至已经没有人记得他小时候是个多么灵光的孩子了。
赵启平磨磨唧唧走到水阀的时候,前面已经排起老长的队了,大娘大嫂们叽叽喳喳的聊个不停。赵启平既不打招呼也不知声,把水桶往地上一放,低着头,等着队伍向前挪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容易轮到他,这才慢慢吞吞提起水桶,费力的向前蠕动。
可能是蠕动太慢,没过多久就听见背后一声“闷葫芦,打个水都磨磨唧唧,我着急洗头下午还上班呢,你让我先打!”不用猜,一定是厂里出了名的泼妇,刘旺家的媳妇范梅。
这范家沟是临城下面出了名的穷山沟,贫困年间连黑面馍都没得吃,村里人吃光了除人以外所有带生命迹象的物种,个个眼里都冒着绝望的绿光。范梅的娘又是个外地拐来的傻媳妇,除了范梅幸免于难,剩下兄妹三个,都有不同程度的神经病。刘旺娘也是范家沟出来的苦命人,老范头儿就领着女儿进城,只想给这唯一正常的孩子找个活路,这才说成了刘旺的媳妇儿。
原先叽叽喳喳的女人们,一看这个架势都安静下来,齐刷刷的望着赵启平。
赵启平像从任意门误入了垃圾场,满脸都是绿头苍蝇,屏住呼吸又大脑缺氧,抬头挤出一句:“该...该我打...打水了,你得排队。”
“是该你了,可我着急用啊,你这半天磨磨唧唧也打不出个水来,谁等你啊!”
范梅趾高气昂的绕过赵启平,自顾自的打起水来,斜着眼睛说道:“一个大男人,成天丧眉耷眼的,怪不得娶不上媳妇,三棍子也打不出个屁来,哪个女人瞧得上你!”
赵启平的脸憋得更红了,无数句脏话从大脑飞向喉咙,却造成交通大瘫痪,烧掉了嗓门的主板。
“你说什么呢,你有种再说一遍!”
话音还没落地,只听见“咣当”一声,赵启英一脚把范梅的水桶踢飞了,一双大眼睛发射出两道可怕的激光恨不得把范梅当场烧烤了。
“你干啥!”
“你说我干啥!嘴上积点德吧你!”
“我呸,你弟没出息我还说不得了是吧!还有你,二十好几也嫁不出去,就知道在厂子里撒泼!”
“我弟有没有出息不重要,我嫁不嫁的出去也不关你事,我们就讲个理字!今天要是说不清这个道理,谁也别想打水!”
话音都还没落地,范梅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黄色的手绢,十分夸张地嚎啕大哭起来。哭他们姐弟人多欺负人少,哭自己命苦被城里人欺负,黄手绢随着双手上下飞舞。赵启英不说话,双手交叉抱胸,昂着头看着范梅的独角戏。
赵启平在姐姐背后一动不敢动,像支起胜利旗帜的那根旗杆。
过了一会儿,人群开始骚动了,撺掇着赵启英打水回家,姐弟俩没再理会范梅,打完水安然回家了。
赵启英下午刚到厂里,就被马厂长叫去了。
厂长办公室里,一身泥泞哭天抢地的范梅正紧紧拉着老马的手,哭诉自己被欺压的遭遇。赵启英一看这架势,也不做声,摘了头上的白棉帽,扯开口罩,抽掉两个袖套使劲拍打着身上的棉尘,站在厂长桌子前听候发落。
“赵启英啊,你是咱们厂的三八红旗手,又是全场最年轻最得力的班长,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我这一个厂长,还得帮你们断家务事了?厂子里几千口子人等着吃饭呢,你就给我找这种麻烦?”马厂长趁机挣脱开范梅的泥巴攻势,边洗手边说到。
赵启英“啪”的一声,把棉帽和袖套拍在厂长桌子上,射进办公室的那缕阳光下突然就被激起了一层迷你的棉渣风暴,争先恐后的直冲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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