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母的记忆从杭州布满灰尘的戏园子开始。喧响的锣鼓声,四周昏暗的气氛,包厢里大红布幕的隔帘,递茶水点心的人穿进穿出,脚下的瓜子壳,台上的大花脸,一声斥呵,惊得江云天一双眼睁得圆鼓鼓的。那时他才三四岁,可以自己单独坐在一张椅子上。母亲和朋友在她身边闲聊,她们安详、友爱、兴致勃勃。

然而随后江母就发现正在逛戏园子的江父,原来他在外面包戏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只是今日才被江母当面碰见。张家堂屋失去了往日的安宁,整日烟雾缭绕,变成了热闹的戏园子。戏子在客厅里招呼客人,把江家的客厅当做了她的招待所。江云天那时喜欢闹腾腾的气氛,他搬了个小板凳躲在一间屋子的门帘后,偷偷掀开一道缝,看两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唱戏。她特别注意那两女孩的手势,也跟着学。这时老用人何干端着菜盆子进来,看见江云天一招一式很认真的样子,心里动了气,说道:“小孩子别凑在这儿,净学不好的﹗”

或许在那时江云天就在那时候就悄然喜欢上了昆曲,后来简陋韩砚秋惊为天人就不足为奇了。江母想恨却恨不起来。江母燃起了一支烟,她以前是不抽烟的,但是在一个人寂静的岁月了,除了在袅袅的烟气里回想过去的日子,她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生活了。

他三岁时能背诵唐诗,七岁时写了第一部小说,九岁时我踌躇着要跟店铺的前台掌柜学做生意。经过艰苦的努力江云天才学会穿袜子。他害怕上理发店,怕给裁缝试衣裳……在待人接物的常识方面,他显露惊人的愚笨。但我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听苏格兰兵吹bagpipe,享受微风中的藤椅,吃盐水花生,欣赏雨夜的霓虹灯,从双层公共汽车上伸出手摘树巅的绿叶。然而她并不知道,江云天还悄然活在世界的另一个国家。

江老爷不去戏园子的时候,经常在家里端起宜兴紫泥茶壶来,就着壶嘴呷了两口茶。回想到哪篇文章,不由的点头播脑地背诵起来。他站起身来,一只手抱着温暖的茶壶,一只手按在口面,悠悠地抚摸着,像农人抱着鸡似的。

身上穿着湖色熟罗对襟褂,拖着铁灰排穗裤带,摇摇晃晃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子,口里低低吟哦着。背到末了,却有二句记不清楚。他嘘溜溜吸了一口茶,放下茶壶,就向隔壁的餐室里走来。一面高声问道:“找到了没有?是十二月份的。“一语未完,只听见隔壁的木器砰訇有声,一个人逃,一个人追,笑成一片。姚先生这时候,却不便进去了,只怕撞见了不好看相。急得只用手拍墙。

阿妈带着江云天在后阳台上吃粥,天太热,粥太烫,撮尖了嘴唇凋嗤凋嗤吹着,眉心紧皱,也不知是心疼自己的嘴唇还是心疼那雪白的粥。大爷家的阿妈是个黄脸婆,半大脚,头发却是剪了的。她忙着张罗孩子们吃了早饭上学去,她耳边挂下细细一绺子短发,湿腻腻如同墨画在脸上的还没干。往事一幕幕随着烟缓缓上升,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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