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鸳在苏州也交到了新的朋友,蒋家院子旁边又搬来了几户人家,都是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一来一往就熟悉了。毅生也不再跟在如鸳的屁股后面了。

小春高高坐在屋顶花园的水泥栏杆上,三个女孩子簇拥在她下面,一个小些的伏在她腿上,其余的都倚着栏杆。那是初春晚上,莹澈的天,没有星,也没有月亮,她穿着孔雀蓝衬衫与白裤子,孔雀蓝的衬衫消失在孔雀蓝的夜里,隐约中只看见她的没有血色的玲珑的脸,底下什么也没有,就接着两条白色的长腿。她人并不高,可是腿相当的长,从栏杆上垂下来,分外的显得长一点。她把两只手撑在背后,人向后仰着。她坐在栏干上,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那儿。背后是空旷的蓝绿色的天,蓝得一点渣子也没有——有是有的,沉淀在底下,黑漆漆,亮闪闪。她把手撑在背后,压在粗糙的水泥上,时间久了,觉得痛,便坐直了身子,搓搓手掌心,笑道:“我爸爸成天闹着说不喜欢上海,这不就搬到苏州来了。”

一个人问道:“那对于他的事业,不大方便罢?”

小春道:“这恐怕就不是我操心的事情,我只知道我不用再上那个刻板的寄宿学校了,嬷嬷们又凶又老,还会打人哩。”

如鸳不安的想:这歌茹不会也被这些嬷嬷们打过吧。

小春道:“我爸爸对于我们那几间屋子很费了一点心血哩!单为了客厅里另开了一扇门,不知跟房东打了多少吵子!”

女孩子们道:“为什么要添一扇门呢?”小春笑道:“我爸爸别的迷信没有,对于阳宅风水倒下过一点研究。”一个同学道:“年纪大的人……”

小春剪断她的话道:“我爸爸年纪可不大,还不到四十呢。”

庭院里有佣人叫:“小姐,这儿找您哪!您下来一趟!”小春答应了一声,跳下栏杆,就蹬蹬蹬下楼去了。

那一个又问道:“是她自己的母亲么?”这一个答道:“是她自己的母亲。”另一个又追问道:“你见过她母亲没有?”这一个道:“那倒没有,我常来,可是她母亲似乎是不大爱见客……”又有一个道:“我倒见过一次。”众人忙问:“是怎样的一个人?”那一个道:“不怎样,胖胖的。”如鸳最烦这些人八卦别人家里的事情。这些女孩子们正在嘁嘁喳喳,小春开心的喊道:“你们下来吃冰淇淋!我表哥送过来的。”众人格格笑着,鱼贯下楼,早有仆人开着门等着。在灯光下,我们可以看清楚小春的朋友们。

正说着,只见女佣捧着银盘进来了,各人接过一些冰淇淋,一面吃,一面说笑。女孩子们聚到了一堆,“言不及义”,所谈的无非是吃的喝的,电影,学校里的事情。如鸳只是不怎言语,静静的听着。这屋子除了她是邻居之外,都是小春上海的同学。她们的话题她也插不上嘴,只有用着银匙小勺子吃着美味的冰激凌,搅动着已经融化了的冰水。

小春好奇道:“是今年的新学生么?”

兰儿摇头道:“不是。”

彩云道:“是我们的同班生罢?”

兰儿兀自摇头。彩云道:“兰,少造谣言罢!”

兰儿笑道:“别着急呀!我取笑你,你不会取笑我么?”

彩云笑道:“你要我取笑你,我偏不!”

小春笑道:“嗳,嗳,嗳,彩云,别那么着,扫了大家的兴!我来,我来!”便跳到兰儿跟前,羞着她的脸。这时候,房里的无线电正在低低的报告新闻,小春搭讪着去把机钮拨了一下,转到了一家电台,奏着中欧民间音乐。兰儿叫道:“就这个好,我喜欢这个!”两手一拍,便跳起舞来。她因为骑脚踏车,穿了一条茶青折褶绸裙,每一个褶子里衬着石榴红里子,静静立着的时候看不见,现在,跟着急急风的音乐,人飞也似地旋转着,将裙子抖成一朵奇丽的大花。众人不禁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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