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献容抬头见刘琨从甬道上匆匆走来,再看她们几人忙躲开,又不好喊,只“哎”了一声,就站在原地,双手摆弄着裙裾,低头等着他。
刘琨见她身着淡碧色罗裙独自站在鹅卵石的小道上,两旁翠竹青青,交叉掩映,仿若她也是那刚刚长成的翠竹嫩株一般,无比的清新可人,心中柔情满溢,加紧脚步跑了过来,柔声喊道:“容妹妹。”
羊献容正待抬头,却发现整个人都被他拉入了怀中,又羞又气,使劲将他推开,怒道:“你做什么呀?”
刘琨讨了个老大的没趣,悻悻然道,“你真像个小夫子。”
“我就是小夫子怎么啦,谁要你答理我。”说着,身子转向一边,嘤嘤抽泣起来。
刘琨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之大,一时手足无措,只得拱手作揖,伏低做小,不停道歉,哄了好一会儿才将她哄得不再流泪。羊献容这才“噗哧”笑了出来,抽出手戳了戳他的额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人。”
“是,是,羊大小姐,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刘琨顺着她的话说完,又郁郁的说道,“今天可是上巳节呢?”
“上巳节又怎么啦,上巳节就准许你欺负人啦?”她嘟着嘴,神情娇憨无比。刘琨看着很想亲一口,可是无论如何再也不敢造次了。
“上巳节本就是为咱们量身定做的节日呀。你熟读《诗经》,难道不记得‘溱洧’吗?看人家姑娘多主动。”
“溱洧呀,兰草呢,芍药呢?”她好整以暇的问道。
《溱洧》描写的上巳节男女相会的场面,里面有词云:“士与女,方秉蕑兮;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面对羊献容的诘问,刘琨一时语塞,抬头四望,然而,虽则金谷园中遍植奇花异草,可这一片竹林,两旁的翠竹望不到头,一头是一处院落,进来的地方则是沿着斜坡依势而建的一道粉白的低矮墙垣,视线所及之处,哪里有什么花花草草,心中踌躇,不知道要不要去外面寻找,看看她,见她正板着脸看着自己,无奈只得转身,抬脚准备去寻找花草,却听得一阵哄堂大笑从不远处传来。
原来,梁兰璧和几个丫头就躲在不远处的太湖石假山后面,偷偷看着他们。刘琨朝笑声看去,见梁兰璧已经走了出来,大笑道:“刘公子,容姐姐逗你呢。”
他转身去看羊献容,见她鼓着腮帮子,显然是极力忍着笑,见梁兰璧说破,才掩口哈哈大笑起来。
几个姑娘都跑了出来,吵吵嚷嚷笑作一团。刘琨也只得在一旁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羊献容笑罢,估量着她们几人刚才都看了自己被他拥抱的情形,又不由得羞红了脸,拉着走到她旁边的荟质,朝前走去。
梁兰璧本待要再玩笑几句,见她羞愧,也就一笑了之,换了话题:“刘公子,刚刚你们在那边说什么?”
“差点把正事忘了。”刘琨一拍脑袋,笑道,“我过来是邀请你们去珊瑚馆的,刚石卫尉说了,那地方是金谷园里的藏宝阁,轻易不让人进去,所以特地来邀请你们一同前往。”
“真的?”梁兰璧和几个丫头兴奋叫道。
珊瑚馆,光听名字就知道有多美了。
几个人穿越太湖石洞,顺着河边走了许久,又走过一道青石桥,从一大片湖区中间的木质栈道穿过去,只见湖边有些许芦苇,一群白鹭在上面飞来飞去,羊献容见了,只觉美景如画,似是回味无穷。到了湖的另一边,又弯弯曲曲的过了几道拱桥,才走到一处山坡前,山坡上立着一处单檐庑殿顶的殿宇,三层汉白玉石阶,殿宇装饰却极其朴素,只是灰瓦,原木柱,并没有像其他建筑一样涂朱饰玉,四周廊下站立了一排侍卫,面目整肃。
一行人进去,里面沿着屋宇四周布了一层黑色帷幕,将外面的光线严严遮住,众人皆不解其意,只见石崇拍了拍手,一名侍婢打开正中一个檀木盒子,刹时间,满屋光亮,原来那是一颗大型夜明珠,光耀满屋,与顶上的光亮重合在一起,真的是华光四射。众人抬头看去,屋子的顶上,围着中间的藻井,还装饰有一圈小夜明珠,足足有上百颗,也都遮住,看时才拉开。
屋内,绕着重重帷幕,错落有致的摆放着或案,或架,或几,或床,陈设的尽是石崇从各处搜罗来的珊瑚树、玛瑙盘、琥珀碗,玉几、玉床、象牙簟,等等,数不胜数,让人目不暇接。一路跟随过来的人,莫不啧啧赞叹。
这样逛了大半日,众人早已疲累、饥饿,又被石崇引着,来到一处湖心亭,这处亭子却是双层,上下层分别各有两条东西、南北的复道通向岸边,远远看去,就像两条玉带在中间缠绕,形成一个结,这份心思和机巧也是独出心裁。
羊献容和梁兰璧在侍女的导引下随着众人走过去,一众女宾皆走上层,而男宾则走下层。走进去方才知道,那是一个圆形的殿宇,并不是亭子,只是外面看着是单檐攒尖顶像个亭子而已,里面却是一个环形的步廊,上下两层,中间是独立的一个大型平台,只有一条通道与旁边的阁道相通。女士们围着那环形步廊纷纷坐下,几案上早已摆满了各种羹、脯、脍、炙等,羊献容细看,有鹿脯、犬炙、鱼脍、黄雀胙、羊酪、莲花肉饼、烩鱼莼羹等二十余样食品,她家虽不能常食,却也并非稀有,倒是那盛放食品的器具别具一格,是如同象牙一般光润明亮的白瓷,其时,大多数人家用陶器,贵族之家用青瓷。这样色泽莹润的白色瓷器,众人都是见所未见,无不大为惊讶,赞叹、欣赏之声四起,羊献容亦顾不得饮食,先就那白瓷细细观赏,真正是光洁如玉,只在四周绘有各色花卉以作装饰,食物放在上面,比别色器具更显清洁,让人食指大动。饮用的酒是西域产的葡萄酒,盛在水晶杯里,极是美艳,酒香、肉香扑鼻而来,芬芳馥郁,胃口大开。羊献容四处看了看,不少先到的人已经在大快朵颐了。
她坐定之后,才发现那中间的平台,原是一个弹奏侑酒乐曲之所。众人饮宴之时,台上依次上演着白纻舞、拂舞,以及东海黄公、跳丸等角抵戏。楼上俱是王妃仕女,稍稍用些饮食也就饱了,看了几曲戏,也觉兴趣不大,纷纷隔座攀谈起来,羊献容和梁兰璧啜饮着那葡萄美酒,也轻轻聊着闲天。
忽然间,听得楼下一阵欢天动地的呼喊声,抬眼看去,只见一体态轻盈、身着粉色纱裙的绝色丽人,持一横笛,站立于铺有沉香屑的象牙床上,那象牙床被几名侍从抬着,从阁楼里缓缓出来,这就是石崇最为宠爱的侍妾绿珠。待绿珠在中间站定,众人也已平息静气,安静下来,这才听得笛声曼妙有如天籁。楼上众女也无不惊异万分,绿珠之名,也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方知果真倾国倾城,羊献容不由得惊心叹道:“这也太美了。”
梁兰璧听了,却吃吃笑道:“要我说,还是容姐姐更美。”
羊献容还未接话,一旁的太子妃王惠风听了,却斥道:“胡闹,岂能将容儿与一歌伎相提并论。”
王惠风性格极为严谨,在意身份,从不逾越本分,这是众人都知道的。羊献容与梁兰璧相对挤挤眼,笑了笑,就当过去了。羊献容却又转过头来小心观察看着王惠风的神情,发现她脸上带有愠怒之色,也不知为何。想起之前,她与王景风在一起,便又去看王景风,却看不出任何表情来,心里愈加胡疑。
原来,羊献容走后,王惠风便请求姐姐劝劝贾谧不要与太子为难。谁知景风回她:“我却没那样本事,能管得住他。妹妹与其在这里为难我,不如多劝劝太子,少做些荒唐事。太子行事正派,谁又能奈他如何?”
“姐姐?”王惠风深呼吸一口气,“太子毕竟是太子,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你我姐妹总得同舟共济,而不是互相拆台。若是太子出了什么事,首当其冲的就是父亲,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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