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贡一一应了。
“那狗既然是董卓献的,倒不好明着换了。”王允微一沉吟,道:“若果真性烈伤人,你想法子叫那狗病死,再换条好狗来便是。陛下年幼,伤心两日便也过去了。”
闵贡一愣,呆了一呆,仍是应下了。
闵贡赶回宫中之时,天色还未亮,小皇帝却已经在床上披衣坐起,正逗弄着床榻的那条小黑狗。
“闵贡回来了?”小皇帝听到动静,抱着小黑狗,歪头往殿门望去。
闵贡见那狗服服帖帖窝在小皇帝胳膊上,不过一个晚上,竟是收敛了那呲牙怒吠的模样。
他低头道:“陛下醒的这样早。”又道:“小臣家中有些急事。”
刘协抚着小黑狗背上滑顺的毛发,感觉到掌下小狗瑟缩之意,知道它仍极为警惕,虽然因贪图这温暖舒适暂且乖顺,却时刻留意着预备逃走。他歪头看向殿门外的闵贡,又低头抚摸小狗,平静道:“既然家中有急事,便告假数日,且去处理家事好了。”
闵贡一愣,忙道:“不过些许小事,已经都处理妥当了。”又道:“况且小臣职责所在,乃是护卫陛下,岂能一去数日。”
刘协“唔”了一声,将他从头到脚细细看过,垂下睫毛,淡声道:“闵爱卿当真是忠臣呐。”
闵贡不知为何,额头竟沁出汗水来。
好在小皇帝似乎并没有把他擅自出宫之事放在心上,转而提起了别的话。
刘协起身,道:“昨日仲颖说,要朕去奉常亭悼念何太后。衣服可都备下了?”又问道,“曹操、淳于琼、冯芳、赵融,把儿子送进来了么?也罢,你差人往他们府中去接人吧。”
强要了人家儿子,总不能还要求对方敲锣打鼓早早主动送过来。
一个时辰后,郎中将四府上的公子接入了宫里。
各家公子离家之前,家中母亲不舍,父亲教诲自不必多提。
未央殿中,刘协刚换好衣裳,见人接回来了,一笑道:“来得正好。朕正要往奉常亭悼念已故的何太后。你们也都换了衣裳一同来,咱们坐一辆车里,路上说话便宜。”
来的四子,分别是曹操长子曹昂,时年十六岁。淳于琼独子淳至阳,时年十五岁。冯芳次子冯玉,时年十四岁。赵融送来的儿子最小,名唤赵泰,如今也只有九岁,随他父亲的大肚子,是个萌萌的小胖墩。
马车里,刘协听四人一一自报姓名,想到昨夜淳于琼走时脚步虚浮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难怪他最受不住,原来他只一个儿子。
刘协笑道:“听说你们来,仲颖(董卓字)一早便差人拟了文书,给你们都做了郎官。”又道:“朕也不占人便宜,想着仲颖已是做了大官,不好再封。倒是听说他母亲尚在,年已九十,便叫人起草诏书,预备封赏他母亲了。”
他拿出健谈的一面,倒有几分孩童见了伙伴时应有的模样了。
然而曹昂、淳至阳、冯芳三人却不敢一见面就真拿皇帝做伙伴,只赵泰年纪小,笑嘻嘻问道:“我才九岁就做了郎官,岂不是从古至今,最小的郎官了?”
刘协一愣,道:“朕九岁做了皇帝,虽不是古往今来最小的,比朕小的却也没有几个了。”见余下三人都还拘束,因又问道:“你们在家中可有小字?”
曹昂、淳至阳都道没有。
冯玉红了脸,小声道:“小时候被唤作‘稚宝’。”他虽然只有十四岁,然而生得肤白貌美,如珠似玉,当真是美人胚子。想必自幼便美貌过人,因而由此小字。
赵融则仍是笑嘻嘻的,道:“我小字叫子龙。”
子龙?赵……子龙?
刘协看一眼笑嘻嘻的小胖墩,再没想到他能与赵云同字,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却听赵融问道:“陛下有小字么?”
刘协一愣,顿了顿,笑意散去,道:“朕么……朕小字‘阿亥’。”
马车上忽然安静下去,方才还谈笑自如的皇帝,在剩下的路途上一直沉默着。
他们跟随着沉默的皇帝,依照礼节,去奉常亭祭拜了何太后。
祭拜过后,皇帝的心情好像又回转了。
“朕想往洛阳城中看看。”刘协不理会闵贡的阻拦,脱了外面的丧服,道:“你们也都换了常服,陪朕一同走走。”
他要看看这汉末都城内的民生,走在市井之间,才能触摸到这个时代最真实的脉搏。
洛阳城乃是帝国的首都,好比秦时的咸阳。汉承秦制,也效仿强干弱枝的国策,把天下贵戚富豪,都迁居到都城洛阳来。
虽然董卓兴兵入洛阳,但这到底类似于宫廷政变,于民间当是没有大碍。
所以刘协心中满以为,就算不能看到洛阳城平时的十分模样,往昔的八分繁茂总还该有的。
谁知道御驾沿着大路走了片刻,仍是少见行人。
闵贡劝道:“这是百姓为避兵祸,都关门在家了。恐怕见不着什么。陛下,咱们还是回宫吧。”他只担心小皇帝出现什么意外。
刘协稍一思索,叫车夫转过大路,往两边辅路而去。就算是兵祸之时,纵然大商贾能关门大吉,小门小户的要过日子要吃饭,总有人冒着危险仍做营生的。
果然转过辅路,便见零星开着的店面。
然而那些店面虽然开着,却不见来买卖之人,倒有些游兵模样的人进进出出。辅路路口的一家丝绸店内,三五个兵丁正忙着翻箱倒柜寻财物,各人腰间都缠得鼓鼓囊囊。
一老翁似是店主人,缩在柜台边,含泪悲愤,却一声不敢言语。
竟是光天化日之下,明抢盘剥。
刘协叫停了马车,自忖不好出面,便道:“闵贡,给曹昂、淳至阳武器。”又对两位少年道:“去叫他们停手。”便要观他二人如何行事。
淳至阳在家乃是独子,性烈如火,是个暴脾气,在马车上看得早已忍耐不住,闻言自闵贡手中接了剑,冲下马车,闯入殿中,把剑往兵丁正翻倒的柜子上一斩,怒喝道:“都住手!”
那几个兵丁一愣,就见帘幕一动,里面走出来一个剔着牙的兵丁头目。
那小头目眯眼把淳至阳一望,见他生得高大威猛,身上穿着绸衣,面容尚是少年,再往后一望,只看到随后走进来的曹昂。他自忖自己这里前后七八个兄弟,对方却只有两个,总不需惧他。
那小头目因骂道:“你叫住手就住手,你算老几?各人发各人的财,我们不去争你们的地盘,你们却也休想抢我们的!今儿老子心情好,你们俩小娘皮赶紧的滚出去,老子便不跟你们计较。”
他身后又走出来一人。这人却似更有心劲,也更贪婪,往淳至阳、曹昂身上绸衣一望,又往两人手中宝剑一望,道:“这却不是我们生事,你俩闯进了我们的地界,总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谁知道摸了偷了什么东西没有?需得扒了这身衣裳,才许你们出去!”
那帘幕后在内房中翻找财物的兵丁也都走了出来,共七八个兵丁,将淳至阳与曹昂合围在中间,这不只是要剥他们的衣服,而是盯上了他俩身上的财物,要杀人劫财!
马车里的闵贡倒吸一口冷气。
这可是洛阳城中天子脚下,游兵竟然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
见两位公子被围,闵贡问道:“陛下,可要派人……”
刘协面沉似水,冷静道:“且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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