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曹昂被小头目回绝,又被羞辱,淳至阳怒道:“跟他们废话什么?都是些残兵游勇,我一个人也杀得出去!”说着挥动掌中剑,一剑将左手之人挑翻,回手又将右侧之人刺了个对穿,立时便斩杀一人。

曹昂欲哭无泪,说好的“哥哥,你放心”呢?

然而事已至此,谈话是谈不出活路来了,只有打了。

两位少年背部相抵,手中剑光舞似星光,却是一碰上就要人断肢流血。

顷刻间便倒下去三五兵丁,血流了一地。

淳至阳与曹昂这一出手,凌厉无比,竟是将众人震住了,一时不敢上前。

那小头目退到外侧,却是叫道“上啊!怕他们什么?咱们上百个人,还杀不了他们两个不成?”又叫道“谁人砍这两人一刀,我便分他一匹绸缎!”

绸缎何其贵重。

这些人当兵本就为了吃饭发财,闻言都红了眼睛,齐声呐喊,又冲上来。

丝绸店中杀得不可开交,血流成河。

对街商铺二层中,安坐的刘协却是淡淡来一句,“好身手。”

与他相对的,一旁十四岁的冯玉偏过头去,不忍再看;九岁的赵泰已是吓哭了,只还记着是皇帝跟前,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闵贡饶是半生沧桑,亲手杀过不少人,见了这场面也是不愿多看。他看看皇帝,又看看含泪的赵泰,终于明白自己心中的违和感自何而来。

像赵泰这样哭泣,或是像冯玉那样偏过头去不看,才是正常孩子该有的反应。

而明明只有九岁的陛下,却仍直直盯着对面的生死打斗,淡淡一句“好身手”。

闵贡心中一惊,却又不明白,究竟是皇帝都如此,还是眼前这年幼的皇帝的确不……正常呢?

他只服侍过两个皇帝,此前那位少帝,比眼前的陛下大不了多少岁,见到董卓时吓得又哭又叫连话都说不清楚。

这么想来,是眼前这年幼的皇帝,不似寻常人了。

刘协看了片刻,瞧出淳至阳与曹昂都身手不凡,更重要的是,估量了一下董卓手下普通兵士的作战能力。

不得不承认,董卓带兵还是很有一套的。

需知战场上真实的交战情形,与小说或史实上记载的都不同。人多是贪生怕死的,若非逼到了绝境,否则都不想以自己一死换对方一死。所以常常战场上,先锋交错之时很重要,士气很重要。若早知要两败俱伤,那么不等开战,两边都会有大量的逃兵。

而此刻董卓这些兵卒,在已死了数人的情况下,仍奋勇向前,虽然是仗着人多势众,却也能称得上是“悍不畏死”了。

难怪当初汉灵帝忌惮董卓在西凉势大,要调他来洛阳做少府,给皇家管私库,被董卓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当初董卓上书,说是得知朝廷的消息,他管辖之所的士兵都来牵衣顿足拦道哭,叫他无法上路。又说羌胡狼子野心,不得不防,他不能擅自离开。董卓就这么拖延下去,仍在凉州操练,把国家的士卒都养成了他的私兵。

有这么一群悍不畏死的兵卒,难怪袁绍等人都不敢直掠董卓锋芒,不得不逃出洛阳,在外起兵。

刘协看到了所需的信息,便有些倦怠得挪开了视线,对闵贡道:“派几个人去帮下手。”

闵贡便派了几个身手好的近侍,从外围杀了过去。

丝绸店中,淳至阳与曹昂虽然身手不凡,然而终究还只是十六岁的少年,缠斗之下,本来已经气力不够,而外面的士卒却好似杀不尽一般,正感到绝望,便见皇帝的近侍自外围杀进来,不觉精神大振。

里应外合之下,这几十名董卓帐下游兵死伤过半,这下子,剩下那一半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小头目跪地道:“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敢问究竟是何方高人,也叫小人死个明白。”

淳至阳嘴一撇,道:“我哥不是说了么?我们是宫里的郎官。”

小头目只求活命,道:“小人追随的乃是董卓将军。董将军从贼人手中迎回当今皇帝。小人在董卓将军帐下,那也算是半个宫里人了。恳请两位公子高抬贵手……”

“你说了不算。”忽然一道童音自门外响起,“去找说了能算的人来。你那张大校尉呢?”

小头目循声望去,只见店门外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那孩子站在死人堆里,鞋底已吸饱了鲜血,他那尚且童稚的脸上却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平静的好似凉州冬日结冰的河。

小头目方才对上淳至阳与曹昂都没有这样惧怕过,他只觉一切诡异至极,牙齿发颤道:“喏,喏,小人引路,张大校尉就在街南头的富户李府中……”

刘协平时都在宫中,像这次借着祭祀何太后一事外出的机会并不多。原本打算查看市井民风,然而竟然撞上董卓兵士抢掠财物,便进而改为考察董卓帐下士卒兵力。如今普通士卒的看过,便想再看看中层将领的。

要知道军队之中,中层将领的建设也很重要。

所谓行军要能如臂使指,靠的就是这些中层将领的传达能力、忠诚度与御下能力。

因此刘协才想见一见这小头目口中的“张大校尉”。

此刻刘协等人由小头目引路,来到街南头富户李府门前。

的确一望便是高门大户,只是如今府内都是些醉酒寻乐的士卒,不堪入目。

刘协皱眉,对闵贡道:“都拿下。”

府中醉醺醺的几十名亲兵,自然不是皇帝近卫的对手,眼睛都没睁开,就都被捆了个结实。

刘协步入北面正屋,却见外面虽然已是惨不忍睹,里面更是人间地狱。

入门正对面八仙桌前捆了一位白发老翁与两位妇人,大约是原本李府的主人。

老翁已然泪尽,两位妇人哀哀哭泣,口中连呼“吾儿”。

斜对面的东厢门壁上,那张大校尉正压着一名女子行事,浑然不知外界动静,那女子全无声响,不知是死是活。

刘协双眼眯起,忍怒往内走了一步,却见脚边还躺着一个女童。

她面容青紫,早已气绝身亡。

那小头目声若蚊蝇唤了一声,“校尉大人……”

那张济只是埋头行事,毫不理会。

刘协冷声道:“曹昂,至阳,把这张大校尉拿下。”

曹昂与淳至阳领命行事,当即便将张济架了起来。

那张济悚然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左右一顾,怒道:“放肆!你们是谁的人?”

“叫他跪下。”刘协宽去外袍,盖在那死去女童身上。

曹昂与淳至阳手上用力,压着张济“哐当”跪下。

刘协抽出闵贡佩剑,取出手帕缠在剑柄上,缓缓往张济面前走去。

张济身形异常高大,此刻跪在地上,竟与刘协平齐。

他看到那柄对着自己的剑,终于紧张起来,又叫道:“我乃董卓帐下校尉张济,你是何人?”

“你问我是何人?”刘协缓步上前,慢悠悠缠好了剑柄手帕,抬眼时便一剑洞穿了张济的心脏。

他狞笑道:“杀你者,大汉天子刘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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