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深秋后,天气总好不起来,头顶上云翳遮蔽,当空压下来灰蒙蒙一层阴影凝在心头,教人感到没来由的厌倦乏力。

窗外来回吹拂的秋风里掺上些初冬的萧瑟冷意,将西经楼前小广场四周的树叶扬起来又落下去,不厌其烦地铺了一层又一层,底下有内官们每日早晚各清扫一回,每当一日里听见第二回“唰唰”的声音传上来时,便意味着这一日将要过去了。

天渐黛青,皇后倚在窗边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听着底下的声音忽地想起来,扶英今日要比往常回来的时辰晚了许多,遂召粟禾进来问了一句。

粟禾面上并不着急,缓声笑道:“娘娘安心,二小姐前几日放风筝将李故一把不中用的老骨头折腾的腰酸背痛,这不,方才回来又带着两个丫头拿了好些药膏补品过去慰劳人家了。”

“她倒有心了......”

因是处在深宫内苑重重禁卫之下,出不了什么风险,皇后轻声呢喃了句,便也就随她去了。

却不料这厢没人前去催促,扶英心中的玩心便似野马脱了缰,一时兴起,直临到了夜幕初降才哼着小曲儿甩着两条细胳膊踏进了西经楼的大门。

轻快的步子和小曲儿在四层寝阁前止了茬儿,她先低着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裙,又掏出块儿手帕胡乱在脸上手上抹了几下,自己心满意足了,这才仰着一张如花儿笑脸渡进去。

“阿姐......”她朝桌边的皇后乖巧喊了声。

皇后放下手中的书籍朝她看了眼,对着那么一副小猫儿似得可爱模样,果然还是板不住脸,莞尔打趣道:“李故这会儿还好吗?他那样的身子骨,你也好开口教他带伤陪你玩闹?”

扶英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又忙摆手,“阿姐明鉴,我今日只是去送了药,是李故怕我闷着,另派遣了晏七陪我的,可惜阿姐没听见,他那人讲起故事来当真是有趣得很......”

“哦对了!”她说着兴冲冲跑到皇后面前,举起自己的两只手晃了晃,“他还会摆弄小纸人,用烛火隔着幕布一照,那些小纸人在他手里简直像活了一样!再配上他的故事,就像在看戏一样,不对,比看戏还精彩。阿姐你想不想听?”

皇后含笑摇摇头,想起此前为数不多地几次见那小内官的情形,怪道那么个木讷性子的人,倒是十分会“收买人心”。

扶英瞧着却不依,靠过来拉着她的衣袖一通摇撼,“阿姐~~,你每日在这里看书写字多闷呀,咱们明日传他过来给你解解闷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万一你要是喜欢,咱们以后就日日都教他来......”

日日都来?叫人家日日来“讲故事”,如此是不是就没有人监督她完成功课了?

这分明是她给自己想偷懒而找得幌子吧!

皇后被她拉着衣袖摇撼得直犯头晕,扶着额叹口气,“那明日你传他过来,阿姐听听看,他是不是真有你说得那么有趣。但是有言在先,每日传他过来不得逾过一个时辰,你的功课也不可耽误,能做到吗?”

“嗯......”扶英很为自己的小心思被识破而沮丧,但想着既然人都能得了准许传进来,到时候想法子多消磨些时辰应该也不是个大问题,遂噘着嘴沉吟片刻,点点头,“好吧!”

她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这些日子真可谓是憋闷狠了,想想小时候跟在三哥身后逛帝都的光景,再想想前不久陪同父亲游览四海的逍遥,两相对比,越发觉得这外人眼中富丽堂皇的宫殿实则没有半点好。

夜里就寝时,扶英怀抱着皇后一只胳膊,仰着脸迟疑地问了句:“阿姐,三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我想他了,也想出宫回家了......”

派遣姜赫前往北境的圣旨下达时,皇帝尚且在重伤昏迷中,扶英并非看不明白那旨意是谁下得,但她不明白阿姐为什么要逼三哥走得那样急,也不明白为什么都是一家人,阿姐却毫不留情地将皇帝受伤的罪责全都归咎在督办秋狩的三哥头上,甚至为此将他派遣去了那般遥远险恶的地方。

皇后在满目昏暗中怅然出神,隔了会儿转过身将扶英搂进怀里,手掌轻轻拍在她后背上,语气近乎呢喃,“姜赫他办完差事自然就回来了......你若是嫌闷得慌,改日阿姐派人带你出宫散散心,回府住两日也可以,但现下父亲不在府中,只留你一个人我不能放心,乖,这些日子权当委屈你陪陪阿姐了,嗯?”

扶英忙摇头辩解,“我不觉得委屈,我喜欢陪着阿姐的。”

她抬眼望去,却在皇后模糊的轮廓中寻到了一时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一时不明所以,轻声问:“届时回府的话,阿姐可以陪我一起吗?你进宫这么多年,也一定想家了吧!”

皇后这回沉默了良久才有一声似是而非的叹息,“阿姐出不去......我这一辈子都注定与这座宫城分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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