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仪走后,皇帝靠在宽大的椅背里闭目养神,林永寿低眉颔首在侍立一旁,没有人说话,殿中便一时寂静得厉害,只能听见一点浅淡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永寿抬眼看了看,担心那人是不是就这么睡着了?
这时节天凉容易受风寒,皇帝的身子骨宝贵先前又才受过重伤,眼下刚痊愈没多久,他不敢大意,轻着步子上前去试探地唤了声,“皇上......”
这边话音刚落,便听皇帝漫漫然嗯了声,却是没睡着。
他说话时的尾音微微上扬,混杂了一些逶迤的鼻音,平白带出些缱绻的韵致来。
鄢家的男人大抵都有幅诗情画意的风骨,无论常时性子如何,总会在无意中流露出那么点旖旎多情的调子。
林永寿从前见过先帝是如此,现在的皇帝亦是如此。
“皇上,这会子时辰不早了,起驾回承乾宫吧......”他说着一想,又补充句,“您看要召哪位娘娘过来伺候,奴才这就派人去传话。”
皇帝睁开眼睛,凝眸往虚空中瞧了半会儿,没答话,却先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林永寿想了想,道:“老奴那会子进来前才听宫道上有奴才打过更,粗算算该有子时过一刻了。”
是不早了......皇帝沉吟片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边绕过桌案往外渡步,一边吩咐了句,“别召人来了,去栖梧宫。”
两年了,这还是头回在月中之外的时候往那去,林永寿倒是见怪不怪,躬身应了个是,几步走出去四下里招呼了声,“皇上摆驾栖梧宫!”
从长禧宫过去且有一段儿路,夹道里的风有些盛,皇帝身上披了件黑裘大氅,低着头,直教领子上的绒毛遮去了半张脸,微微垂着眼睑,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到栖梧宫门口时,守门的内官隔着一段便瞧见了銮驾,但栖梧宫不像别的娘娘那里,这里有这里的规矩,皇后已歇了,便不能像青天白日里那么大嗓门行礼。
两个内官,留了一个在门前迎候,另一个紧着心忙往门里通禀值夜的女官去了。
今日值守的倒不是粟禾,是另一个年岁稍年轻的宫女,名唤纯致,从前承国公府跟进宫的丫头,皇后跟前也很有些脸面,粟禾底下,便就是她为首了。
纯致值夜,却是从偏殿里出来,听了内官回禀,先是皱了皱眉,扭头往殿里虚虚望了眼,说知道了,随即打发他回外头去候着,一转身又招呼过来个小宫女,吩咐着,“皇上驾临,仍像月中一般,去将娘娘的寝殿收拾下预备着。”
小宫女颔首领命,这厢正要退下,宫门处吱呀一声响动伴着沉沉的脚步声便传了过来,纯致转过脸正见皇帝撩袍子踏进来,忙几步迎上去,“奴婢参见皇上。”
皇帝脚下步子未停,径直往正殿里进去,进了里头瞧着空荡荡的寝殿和来回走动才刚准备熏香燃灯的宫女,眉头一拧,回身问:“皇后呢?”
纯致跟在他身后几步进来,福了福身,踟蹰回道:“娘娘今晚刚巧歇在偏殿了......”
刚巧?这算是哪门子的巧?好好的正殿不歇干什么要歇偏殿?
皇帝顿时觉得胸中气闷的厉害,目光往殿里扫了一来回,一刹那看什么都不顺眼极了!
这厢还没等他发作,纯致那边瞧着他脸色不好,忙又解释了句,“是因二小姐那时在大宴上饮了些果酒,临睡前醉意冲上来,缠着娘娘不让走,娘娘这才同她一道在偏殿安置了。”
这缘由倒也说得过去,但许是他这头也有些酒劲儿后知后觉涌上来,大老远跑一趟不能白来似得,提步往软塌上坐定,沉着脸指使她道:“你去传皇后过来。”
纯致却是屈了屈膝,话说得有些迟疑,“皇上恕罪,娘娘这些日子夜里总睡不安稳,遂请太医开了安神的药汤,这会子正是药效起作用的时候,强行教娘娘醒来,怕是不好......”
皇帝眉间顿时皱得更深,林永寿见状适时上前来开解了句,“皇上息怒,皇后娘娘既然已经安歇了,您看是不是就近摆驾翠微宫......”
话还没说完,果然被皇帝悍然一眼横过来,林永寿忙止了话头,双手抱着拂尘立在一边垂着脑袋再不多言。
皇帝在榻上坐着,却也不说是走是留,也没有再坚持让纯致去传皇后过来,气氛一时便就如此诡异的沉寂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起身撂下句“唤人进来伺候更衣”,便径直往屏风后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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