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活着的人都在上层。

在老巴里的卧室里,两位绅士被繁花似的水手结体面地绑在一起,背靠着背。

洛林的技巧在水手当中首屈一指,绳结打得不会太紧,不至于弄皱衣服,也不会扎得太松,以至于错给人挣脱的幻想和余地。

洛林拖了张椅子坐到床尾,翘着二朗腿,把玩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指挥剑。

海娜正在处理他的伤口。

她细心地脱掉他的衬衣,解掉绷带,洗净血污,上药,又换上干净且干燥的新绷带。

清清凉凉的感觉让洛林长舒了一口气,少量吸入曼陀罗烟气的微醉进一步迷糊了痛感,带给他久违的舒适。

他微微甩了甩头。

一直关注着洛林的托马斯先生和老巴里同时振奋,异口同声说:“身为绅士,德雷克先生,我们要求体面的对待和赎回自由的权利。”

“这事可以慢慢谈。”扎紧了绷带,洛林点头向海娜致谢,“我对一些话题更感兴趣,比如说,我的船长在哪?”

老巴里的脸上露出挣扎之色:“水牢……”

“水牢在哪?”

“地下室。”老巴里咬着牙,“从房间出去,正对有一排文件柜,推开它们,您就可以看到地下室的入口。”

“一个不错的开头。”

洛林笑着朝海娜使个眼色,海娜心领神会,转身出门。

洛林交叉起手指:“巴里先生,这里真是您工作和生活的地方么?”

“保险柜……在书桌的抽屉里。抽屉门是假的,你可以缷掉它。”

“和您聊天真是愉快。”洛林站起来,咔哒缷掉抽屉的面,露出里面精铁打造的保险箱,“密码呢?”

“4159……”

收获很丰富。

在铁柜里,洛林发现了四捆用皮筋扎实的金镑,每捆一百枚。

除此之外,还有三号水仓的房契、地契,两张欠条,面额分别是六十镑和八十镑。

剩下的都是些航海用品,包括洛林的航海日记、私掠许可证、亚提斯美人号和那艘小渔船的船契,以及三份海图。

这三份海图涵盖整个西欧近海,一份是洛林的军讯改良版海峡图,另两份都是法兰西皇家海事局出版,民用类别中最详尽的手绘版北海和坎塔布连海域图。

结合洛林先前所发现的,属于老巴里的香料正整整齐齐躺在亚提斯美人号的底舱里,洛林猜测,老巴里有意进军海商圈。

他失笑一声,抽出私掠许可证在老巴里面前扬了扬:“巴里先生,您认识它么?”

“它是无价之宝!”老巴里脸色阴沉,“这一百年,欧洲的海上强国已经停止向外颁发私掠许可。一份不列颠王国的许可证要是流出去,可以在任何一个海盗手上换到一千镑!”

“一千镑……您是一个狡诈的商人,却不够有眼光。”洛林把那些价值连城的物件收拾起来,慢悠悠说,“弗朗西斯.德雷克是德雷克世袭男爵家族的创始人,第一任德雷克勋爵。”

“做海盗时,他让新大陆的法国人、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焦头烂额;成为海军后,他又带领弱势的皇家海军击败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他还完成过环球航行,德雷克海峡是西葡两国衰落的开始。”

“这份文书开启了一切的传奇。”洛林敲了敲私掠证的装裱,不屑地笑,“如果您把它送到塔维斯托克的德雷克家,它值五千镑;如果您把它交在任何一个英格兰的收藏家,一万镑,两万镑,予取予夺。”

“两万镑!”老巴里和托马斯先生齐齐打了个颤,“您也姓德雷克,这份文书想必就是您的。既然如此,为什么……”

“您想问什么呢?一个尊贵的贵族后裔为什么会跑到一艘小船上做海员?还是我为什么不把它卖了?”

老巴里咽了口唾沫:“都是。”

洛林随手把私掠证塞进包袱:“东方有句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就算说得再清楚,可惜您也听不明白。”

老巴里颓丧地叹了口气:“德雷克先生,我已经把一切都交出来了,我们扯平了。两万镑的物产,用来赎罪绰绰有余。”

洛林刚要答话,海娜吱呀一声推门进来,向着洛林微微摇了下头。

洛林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

“你杀了他?”

老巴里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在你们的船上发现了私掠证……我以为他能给得更多……我问他要,他不给,总说自己是个第一次出海的皮匠……是……是他逼我用刑的!我不管怎么用刑他都不说,连鞭子都抽断了两条……德雷克先生!德雷克先生?德雷咕咕咕咕……”

老巴里剧烈地抽搐起来。

洛林攥着他的头发,逼他昂头,用指挥刀,一点一点切开了他的喉咙。

鲜血从硕大的伤口涌出来,并不飞溅,而是像瀑布一样沾透衣服,浸透床单。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嘴巴依旧下意识地开开阖阖,喷出来更多的血,溅了洛林一身。

洛林眯着眼丢开他,任他垂在托马斯先生的背上抽搐。

托马斯正襟危坐,表情凝重。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他努力威严,努力镇定,“您受过良好的教育,应该知道在这件事上我不需要承担责任,也不应当受到牵连。”

“我知道。”洛林拖着剑,绕过床,“您只是把皮特的抵押卖给了合适的人。而现在老巴里死了,皮特一家又成了汉萨的白奴,您或许准备提供合适的赎金,从我手上,买回您的自由。”

“是的。”托马斯先生振奋起精神,“我觉得一千镑是个合适的价格。只要一封书信,不用天亮,您就可以带着这笔钱远走高飞。”

“一千镑……您是个慷慨的人。”

洛林慢条斯理地把剑架在托马斯先生的燕尾服上,轻轻抹掉上面的污血。

他轻声说:“照理说您不欠我的,也有诚意,按照从小接受的教育,我应该答应才是。”

“然而……我受的教育多了些,也杂了些。”

“做错事就要倒歉……”他吸了口气,“您欠了船长一个道歉。如果想当面告诉他,您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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