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进宫前哥哥还同我哭了一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从未见过哥哥为了任何事如此失态的,定然是将我放在心上,如同我将他放在心上是一样的。想到这我低头看看了一眼他给我的手串,我一直带着,希望它也可以保佑哥哥平安归来。

“你们兄妹感情真好,从前在南岳我同我姐姐也是极好的,我母妃原只是皇后娘娘的远房亲戚,她进宫贺皇后娘娘生辰那日,陛下醉酒临幸了我母妃,方才有了我姐姐,皇后因此记恨我母妃,后来我母妃又有了我,更是成了她的眼中钉,父皇本就视我们可有可无,我们在宫中的日子也是艰难的紧,宫人们时常欺负我,都是我姐姐护着我,其实她也很苦,但是她从来都不同我说,总是一个人默默承担,我小时候就一直盼着长大,这样我就可以保护我姐姐了。”

“你为何愿意同我说这些?”一般人恐怕对他人都是讳莫如深的

“不知道,只觉得你很亲切,或许是你我同病相怜吧。”

他突然同我说了这么多,我也有些震惊,未曾想他原来过的这么苦,我心中顿生怜悯,信誓旦旦的同他说:“没关系,在南岳你有你姐姐,在这北夕你有我,我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以后有人欺负我帮你,你要是想见你姐姐了,你就来找我,我偷偷带你去。”“如此便先行谢过郡主”这声郡主就仿佛羽毛划过手心,让我忍不住战栗,连忙摆手让他莫要再称什么郡主了,叫安乐便好,他倒也爽快,让我也莫要再称什么皇子,唤他萧染就可。

聊了许久,等回到康宁宫时,信娘还是同往常一样殿门口徘徊张望,一看到我急急忙忙的过来,张口便要说话,我早料到她要说什么于是抢先一步说道:“郡主啊,奴不是不让你出去,只是你好歹让奴…..”说到这我偷看了信娘一眼,她半张着嘴巴无奈的望着,旋即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有其他的话要说,我实在不想听信娘唠叨,飞快地溜回殿里把鞋子甩开便扑上床蒙头大睡。

初雪那日,陛下在瑞昭宫设下家宴,我随着皇奶奶前去赴宴,在宴席上,第一次见到了燕妃,她穿着粉白色的冬装就坐在陛下身侧,举止娴静、温婉端庄,看着很是讨人喜欢。

信娘给我倒了一盏玉梨酒,冬日严寒,御膳房上的酒也稍烈些,只抿了一小口便觉得嗓子有些辣辣的,信娘说这玉梨酒是南岳送来给燕妃娘娘的,今日家宴,特意拿出来与众人同乐,我又拿起酒盏不过可不敢再喝了,只是浅浅的添了一下盏壁,辣的我朝信娘直吐舌头,连忙放下,发誓再也不喝了。

歌舞正热闹时,我瞧见燕妃娘娘起身离席,想到萧染拜托我的事情,便同皇奶奶说要更衣,离了宴席悄悄跟着她,走到了曲廊拐角处,正思索怎么同燕妃娘娘搭上话能让她相信又不让别人起疑心,没想到燕妃娘娘突然折返回来,停在面前,我设想过许多见面说话的场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那一刻我仿佛是想去偷人钱袋却被人当场抓了个正着的贼人,如果旁边有湖的话,我想我会跳进去的!她看这我,我看着她,这么四目相对,让我努力挤出笑容都要垮掉了,内心一阵嘀咕:我还没想好…没想好理由…….

“不知郡主有何事,跟着本宫做什么?”听到她开口,我突然松了一口气,想着赶紧胡诌一个理由,搪塞过去,“安乐拜见娘娘,刚才在席间虽然隔了些距离,但还是闻到了有一丝特别香味从娘娘那边传来,皇后娘娘并不喜欢用香,所以…好奇想看看是不是娘娘身上的…..”

她淡淡的笑笑,走上前来拉住我的手:“今日熏了从母国带来的香料,现下正要回宫更衣,郡主不嫌麻烦,不如去瞧瞧,若喜欢便带些回去。”

我心下大喜拍手笑道:“好啊,多谢娘娘。”正愁找不到理由,今天要是不成,萧染估计会很失落。

燕妃娘娘的寝宫布置的尤为别致,和我在皇奶奶、皇后娘娘宫里看到的都不一样,皇上崇尚富丽,宫里的物件大多都是描金添彩的,而这里一应物件都极是素雅,只有纱帐外面那一层由暗红珠子串成的帘子略显得艳丽些,真不像是一个宠妃的屋子。

虽然我也不知宠妃的屋子应该是什么样的,这时候我想起了元宁的话本,元宁时常从宫外弄来各种各样的话本,大部分说的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书生爱上一个小姐,但是小姐的父母家人不同意,书生只好远走他乡,过了不知多久,书生就突然中了状元,然后戴着乌纱帽、穿着大红袍、骑着千里马洋洋得意的回到了小姐家,小姐是父母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书生,高高兴兴的认他当女婿了。刚开始读完这种故事,我的下巴都要惊掉了,幸好是书生当了状元,不然小姐就要嫁给另一个状元了。

后来我不愿再陪元宁看,她便从宫外带来了新兴的话本,是说前朝皇帝的那些事的,话本上所写,皇帝有一个宠妃,生的冰肌雪骨,十分貌美,皇帝特意为了她建造了一个特别大的新宫殿,地面和墙壁都是用白玉石做的,殿里的物件器皿不是金就是银,据说连房间四角立的柱子的都是用玉雕刻而成的。元宁同我看的瞠目结舌,奢侈!真的太奢侈!再看看燕妃娘娘的屋子,简朴!太简朴了!

“郡主,且先坐下休息片刻,红芙,你去小阁间寻份弥萝香来,曦儿,你去给郡主泡壶新茶,再去小厨房拿些新做的糕点来,文娘,你把衣服搁塌上,便去厨房帮曦儿。’’不多时,殿里只剩下我和她。

她看着我虽然嘴角挂着笑容口气透出几分冷意,说道:“人已经走了,郡主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我不相信郡主今天是跟着香味来找我的。”

“我我确实有事情要和娘娘说。’’我从头上把萧染给我的银簪取下来递给她,“娘娘,看了这个就知道了。”

她看着银簪,楞了一下,眼角低垂,嘴唇翕动,拿银簪的手都在颤抖,喃喃道:“母妃、母妃”

昨天晚上,我正在殿里休息,模模糊糊间萧染出现在我的床头,吓得我心脏猛一跳,差一点就要叫刺客了。他这么神出鬼没的弄得我有些生气,直接拿起枕头朝他砸了过去,低声呵斥道:“你干什么,这个时候你不休息,你偷溜进文寿殿做什么,信娘还在外间,我要是叫一声,让别人瞧见了,明天你就能下诏狱,你当这里什么地方,还不快走。”

“你这么说,我可以当你在牵挂我的安危吗?”搁置在桌角的烛火,一直在摇曳,映着他的脸庞忽暗忽明,嬉笑的话语却没有半分调侃的语气。

“不可以,你还不走。”烛火摇曳的更加剧烈,有些看不清他了,在黑暗中他的双眸更加明亮了,甚至有些湿润,我怀疑他是不是刚刚哭过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刚刚哭过了,怎么了?”

他突然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耷拉着脑袋低沉着声音说道:“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同我姐姐说,我必须得见我姐姐,帮帮我?你之前说过愿意帮我的。”

我不解的问道“你这么厉害,都能偷偷潜入我这里,去你姐姐那里应该也不难吧。”

他复又抬起头将手搁在床沿边说道“这几日,白日里姐姐一直都陪着皇后娘娘在菩莲宫祈福,晚上要陪着皇上,我根本找不到机会近身,我知道明日皇上在瑞昭宫设宴,你找个机会同我姐姐说说,你能不能明日酉时带我姐姐来一下瑞昭宫旁的梅园,和你在一起旁人才不会疑心有其他事,事关我母妃,我一定要亲自同姐姐,除了你,这宫里我实在是找不到人了。”

再次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心跳一下子漏了一拍,他话语中出一种无形压力,几乎由不得我拒绝:“好,明日酉时,梅园等我。”

“郡主何意?”燕妃娘娘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语气中甚至带了几分祈求的意味,今日手足无措的次数太多了,现下倒是能稳稳的先同她把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并把萧染希望今日在梅园见面的事情说与她。她瞧了瞧手上的簪子又瞧瞧我,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语气说道:“好,郡主既然看的上本宫的这些小玩意,现下匆忙,待会席间同皇上说后,再烦请郡主来宫里品香,若郡主有兴趣本宫便陪着郡主去梅园摘花制香。’’

宴席热闹至未时末方散去,燕妃娘娘同陛下说明原由,得陛下允准后,随着燕妃娘娘来到了寝宫休息一会,便寻了个借口打发了旁人,径直到了梅园,今日陛下打赏,天刚刚擦黑,众人都自在乐呵去了。

这梅园当真冷清,远远瞧着,萧染背对我们站在梅花下,墨绿的斗篷在白雪红梅间格外醒目,一头墨黑的头发除了少部分用冠固定在头顶,其余均倾撒而下,隐于墨绿的斗篷间,还夹杂着些许雪星子,现在暮雪已经停了,冷风却没有收敛的意思,偶尔还会将梅花上的雪带的簌簌落下或者四处飘散,他就这样孑然的伫立着像极话本上的与世隔绝不染半分俗尘的谪仙。

我知道萧染同燕妃娘娘是要说私事的,自说四处逛逛,让燕妃娘娘自己去说话。

风吹的更猛烈了,我收紧了斗篷,脚下的雪是那样的松软,略微用些力气,便可以留下深深的脚印,实在无趣便收起一只脚,单脚在雪地里跳来跳去,努力想画出些什么来,忙活了好一会终究也没有画出些什么,反而跌倒在雪地上。

躺在雪地上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以往常常这样做似的,索性就不起来了,闭上眼睛感受一下这份熟悉的宁静。风掠过梅花发出沙沙的声音,听到这样的声音,脑海中不知觉闪出一双在雪地里奔跑的绣花鞋,那本来应该是极素净的绣花鞋,却不知道从那里染上了茜红的颜色,那样快速的奔跑仿佛在逃离什么,以至于那些深浅不一的脚印里也残留了绣花鞋上的茜红。

突然感到脸上一凉,睁开眼睛一瞧,原来是又开始飘雪了,天空此时如同砚台里的墨汁般透黑光亮,那样的远,夹杂着飘洒的细雪,就像清晨云雾缭绕的山巅,让人迷离恍惚,呼啸的风夹杂着已经碎裂的梅花,似乎要将它们带向遥远的苍穹,可是行至半途又仿佛无能为力了,于是又将它们从半空中飘洒下来,或许是因为有细雪飘进双眼,我的眼睛泛起了一层水雾,恍恍惚惚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一张巨大的黑网中,那些飘落的梅花不知不觉间仿佛变成了一滴滴血珠,嘀嗒…嘀嗒….我似乎感觉到了它们滴落在脸颊上,胸口处,那些落在身上的雪仿佛变更成一块块压在心里的石头,弄得我忽然间心里一沉。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铃声传入耳中,将我从迷惘中拉回来现实,或许是想哥哥了吧,看着别人姐弟团聚心里是即羡慕又心酸。缓缓的从雪地里站了起来,将斗篷帽拉起来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想着既然是说出来摘梅花制香的,好歹得带一些梅花回去,于是便四处走着,摘取一些梅花。方才都没有仔细看过梅花,现下正好看看,走着走着,一棵枯树出现在眼前,枝丫上的风铃正被风吹的四处乱舞,我好生奇怪:宫里的梅园怎么会有一棵枯树,但凡有些残损的早该叫人除去了,可看这颗树的周围的东西像是精心护着。

“呲~~’’后背突然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呻吟出声,这个时候谁会在这里还砸我,转身就瞧见萧染手里掂着个雪球笑嘻嘻的望着我,“啪”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直直的把手里的雪球砸向我的额头,雪星子洒了满脸,“萧染!”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同他说别的,只想砸死他,快速的俯身捧了雪团成球,径直砸去,他瞧见雪球砸来也不躲,轻轻一抬手便挡住了,雪球瞬间四分五裂,他除了手臂上带了些雪星子,其他的地方分毫都没有,我不甘心,又团了个更大的雪球,他倒也不闲着,也开始团雪球,几个回合下来,虽然我很不服气,但是还是选择了认输,保命要紧!要紧!待回到文寿殿,信娘早已经备好了热水,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换上寝衣早早就寝,或许这一天心一直七上八下的,当真太累,晚上我做起乱梦,梦里我在一片浓雾里走着,心里一直有一个念头:去找那个地方….去找到那个地方…..哪里,到底是要找哪里…我知道的..那个名字仿佛就在嘴边,可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我在雾中徘徊着,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听到脚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浓雾之中看不清脚下的到底是什么,我只好蹲下以便看清楚,那是一丛丛的花,朵朵花瓣细长如柳叶,艳丽如红梅,我伸出手去摸了摸这些花,我是见过这些花的,它们是在等我….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喑哑的声音,像在呼救,又像是在求饶,心里顿时响起一个声音:快去…快去…是了,那是我要去的地方,我起身向它狂奔而去,突然间脚下一滑,跌落到潭水中,身子四周都被冰冷刺骨的水围着,头顶也全是暗红色的水,我拼命挣扎着,带着血腥味的潭水很快涌入口鼻,呛了不知道多少口水后,我渐渐觉得窒息,身子再也动弹不得,开始摇摇摆摆向潭底深处沉下去,在这样的时刻我突然想起了萧染,其实我和他的接触不多,七夕的相遇、柿林的偶遇和梅园的雪仗,但在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我居然想起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过了好多年,又像是只过了一晚上,我感到一阵剧痛刺激着我,用尽十二分的力气睁开眼睛,迎面看见的是紧闭的格窗,向右偏了头,瞧见信娘跪在床前,一脸焦急的盯着我,信娘边上坐着一个太医,顺着太医的目光,我看到了自己手上的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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