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羊孚再不羁此刻也觉头皮发麻,一个神月还不知踪影,又来一个流风,不由低声对桓玄道:“据闻神月流风从不同时出手,若是为了郭起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桓玄点头,但见那人小舟远在弓箭手射程之外,便对那舟中人道:“敢问先生,此翎意在何人?”
那人笑了笑,却未答话。
桓玄脸绷得极紧,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便恢复过来,声带寒意,缓缓才道:“玄固不才,却也非引颈就戮的庸人,七日后在大司马府中静候先生。”
那人笑道:“在下绝没有贬低公子的意思,但洬魂谷要杀公子,还不须两位尊使动手。”
桓玄一愣,登时不知是该因被看轻而恼怒还是先庆幸地松口气。
然而他这一愣之际,那刚稍微靠近的小船往远处一划,箫声再起,转瞬便消失在了雾中。
此人来得快去得更快,众人虽惊,但自神月现身后的神鬼手段,此刻也是见怪不怪了,站在一旁的殷仲堪道:“看来是冲楚铮去的,公子,咱们还追么?”
李洪在旁却有些不满:“殷将军,他们燕人是生是死关咱们何事?”
桓玄却沉吟道:“我知仲堪所虑,若燕国正副使与护驾将军皆死在建康,咱们也很麻烦。”说着看向羊孚:“你怎么看?”
羊孚懵然回头看他:“什么怎么看?”
桓玄气道:“追还是不追?”
羊孚道:“追谁?”
桓玄此刻真想就这样把他扔下船去:“当然是楚铮了。”
羊孚露出个天真无害的笑容,一脸不解道:“三更半夜,楚将军自然在燕使行馆了,你去哪里追?”
桓玄给他说得一愣,却见羊孚转身对众将道:“今日寿宴,你们见过燕国的楚将军么?”
众将一怔,李洪当即阴测测笑道:“楚将军向来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岂是想请便请的来的?”众将立知其意,忙异口同声说没见过。
桓玄舒了口气,低声道:“我先前确令仙期给他送过请柬。”
羊孚却表现得十分惋惜道:“可惜郭公子被刺,丁府司与凶手缠斗以致重伤昏迷,无法作证。”
桓玄本还在犹豫,但经他提醒,想起丁期给楚铮伤得那副惨容,当即下了决心,点了点头,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羊孚沉吟道:“岚曛既敢换我,必有应对之道。至于楚铮,看他运气罢。”说着见桓玄一脸忧虑,忙问:“你怎么看上去这么难过?”
桓玄皱眉:“仙期的伤不知何时才好,我能高兴得起来么?”但想到家中严父,为免他又责骂自己太过宠溺娈童,只得强笑了下。
羊孚叹了口气,道:“那你还是装的难过点儿罢。”
桓玄瞪他:“还需装么?”说着下令靠岸,自己转回下舱便要照料丁期。
羊孚一把扯住他道:“桓公子,我要你难过些,是提醒你现在首要之事不是去瞧你的爱宠,而是想想如何安抚奉常大人痛失独子的伤心。”
桓玄给他抓得有些痛,但却真实的体会到他的怒意,但他下一个动作却是甩开了他的手,有些刚愎自用地朝下舱而去。
看来是气他方才在众人面前对丁期的诸多指控。
羊孚给他丢在甲板,一时望着他的背影,一时又低头看看自己空着的双手,紧蹙着眉不说话,夜风寒意已盛,他眼中的寒意却更加瘆人。
李洪与殷仲堪站在他身后,见此互视一眼,他们深知这江左神童智计无双,深怕他因此与桓玄生出芥蒂,连忙先后上前劝慰。
羊孚却未答话,独自想了良久,忽然道:“仲堪,有猪头肉么?”
殷仲堪素知他言行古怪,先是一愣。他与李洪二人虽比他年长,但素来钦佩他的智谋,又知他与桓玄同窗,情谊非同一般,暗暗都以他为首。听他这样问,又知他爱吃,还当他饿了,忙道:“公子带了金陵台的厨子来,就在底舱,我去叫人切些来给你。”
“谁要吃了?”羊孚从怀里掰了块豆糕塞在嘴里,道:“你明日替我带些到城外寄魂殿去,供奉供奉。”
殷仲堪当即一凛,明白他言下之意,低声问道:“谁?”
羊孚嘴里的豆糕咀嚼了半天方咽下去,一字一顿慢慢道:“丁,仙,期。”
殷李二人愕然,李洪忙道:“子道三思,若给公子知晓,罪责可大可小。”说小,丁期只是家奴,死活似乎上不得台面,说大,丁期乃桓玄爱宠,桓玄日后绝饶不了他们。
羊孚一甩长袖冷哼道:“倚马占檄,横槊赋诗,灵宝怀魏公之才,囊天下之志,岂为此竖子蒙污?”
李洪劝道:“世情如此,我等奈何?何况公子也未见得太过沉耽。”
羊孚淡然中有一丝冷意:“想霍光一世英雄,却为子都所累,诸君可闻当世豪英,有谁怀娈童而霸天下?”说着对殷仲堪道:“仲堪只管去做,凡事皆由我担。”
李洪无言再劝,殷仲堪亦知他一言九鼎,当即领命而去。
这边楚铮独自沿着河道不知追出几里,却总是赶不上顾曦的船,他看着顾曦虽无危险,仍旧有些心急。偶尔回头却已不见桓玄的楼船,楚铮心中突生警惕,撑船的速度反而降了下来。
起初顾曦还不断朝他招手呼救,后来大约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三脚猫的撑船功夫,干脆扒着船沿开始拆他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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