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凉纾还是心里一颤,她攥着手指,很认真地说:“爷爷,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陆礼贤摇摇头,直感叹:“老了,人也不中用了。”

说罢,陆礼贤看了凉纾一眼,脸上的表情与平常有些不同。

种种弯弯绕绕的想法一一从凉纾脑海中掠过,到最后她也没能猜出陆礼贤今天见她的目的。

而陆礼贤将手中的拐杖放到一边,低头看了眼桌上的咖啡,眉头轻轻皱了皱。

良久陆礼贤才看着坐在对面的凉纾,他像一个老者一样笑了笑:“好孩子,你结婚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凉纾思忖了片刻,方才开口,言辞之间却带着谨慎,她说:“我跟顾……先生的婚姻,不算一个太愉快的结合,所以当时也就没有公开。”

“倒是没有想到你会跟顾寒生在一起。”陆礼贤摇头感叹着。

而凉纾没说话。

很快,他又开口道:“阿纾,你恨陆家吗?”

这些年,陆礼贤虽然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很多事情他心里很明白。

但他并非没错。

他曾经在陆家就是最权威的存在,若他存心想护一个人,那么肯定是护得住的。

所以凉纾这个人对陆礼贤而言,其实也不过如此。

但凉纾在陆家的日子,陆礼贤是为数不多地待她好的人。

而现在,陆礼贤却直接问她恨陆家吗?

她恨吗?

答案是肯定的。

她恨陆家。

陆家将她从孤儿院接走,她本该心存感激,但没人知道那对她而言是个人间炼狱。

而那两年里,她还不能随随便便离开。

因为陆家是名门贵族,这些望族子弟最看重的便是家族名誉。

不过她当年终究没有死在陆家,所以到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他们依然觉得陆家是她的大恩人。

既是大恩人,那么怎么能恨呢?

可是凉纾当着陆礼贤的面,她没有办法说谎,更加不愿意说谎骗这个曾经对自己心存善意的老者。

于是她唇角挽起淡淡的笑,用很平静的语气道:“爷爷,恨也是一种感情。”

顿了顿,凉纾攥紧搁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我对陆家、对您是有感情的。”

“那瑾笙呢?”陆礼贤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看着她。

凉纾抿着唇,表情有些难以言喻。

陆礼贤又是摇头叹气,“我知道那小子犯了很多错,但他……”

“您是想说他心里有我吗?”凉纾打断陆礼贤的话,接着他的话说。

对方一怔,盯着她。

凉纾笑了笑,眼里却没什么色彩,她说,“爷爷,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他这个人带给我的痛苦是无尽的,哪怕他真的爱我,哪怕他有一箩筐不能说与人听的苦衷,但这些都不是他应该伤害我的理由。”

等她说完这段话,陆礼贤表情有一瞬间的皲裂。

他像是突然失去了希望一样,坐在凉纾对面长久地不说话。

凉纾垂眸看着自己面前冒着热气的咖啡,手指在桌子底下扣着大拇指的指甲盖儿。

她本以为这场谈话应该要到此为止了。

哪知道陆礼贤看着她,忽然说,“阿纾,爷爷能求你一件事吗?”

凉纾表情淡然,看着他没说话。

陆礼贤脸上的表情有些灰败,尽管知道没可能,但他还是说:“陆家现在不能做那样的项目,但如今没人制止得了他,你能不能……”

“爷爷,我不能。”凉纾再度打断他的话。

陆礼贤怔住。

很快,他开口,“阿纾。”

这一声语重心长的阿纾叫的凉纾心脏颤了一下。

对面,陆礼贤没什么光彩的脸上好似蒙上了一层灰,他褶皱满布的双眼渐渐眯起,他似是忆起了什么。

“他刚刚接手陆氏那年,只有二十一岁,陆氏当时是一个烂摊子,当年那么艰难他都不曾违背祖训去做跟地产相关的项目,他凭着自己的能力终究是将陆氏从水深火热的境地里拉了回来。”

顿了顿,陆礼贤盯着凉纾,“你知道为什么吗?”

凉纾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的目的很简单,他只需要用自己的手段将陆氏救回来就行,其实他也不是因为要恪守陆氏祖训的底线,只是因为他相信自己能凭自己的手段让陆氏走上正轨。”

“而如今,他违背祖训也是因为他觉得这么做对自己有益,他觉得这么做能达到自己的目的。”陆礼贤眉头挑了挑,“阿纾,你能明白爷爷的意思吗?”

有一阵的沉默。

很快,凉纾笑了笑,“我不明白。”

陆礼贤摇摇头,“阿纾,你明白。”

凉纾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说,“爷爷,这件事我无能为力,我不是陆家人,陆氏祖训也不应该由我一个外人来守护。”

陆礼贤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陆瑾笙如今为了一个凉纾,各种手段都能用上,而凉纾只要能朝他迈一步,那么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可偏偏凉纾不能。

凉纾接着说,“爷爷,我已经结婚了,以后只要您原因我会常回来看您,但陆瑾笙……”她勾了勾唇,“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也不要跟他有关系。”

陆礼贤刚想说话,正逢凉纾电话响起。

她低头看了眼,是时倾的来电。

凉纾没接,她起身,恭敬地朝陆礼贤鞠了一躬,随后说:“爷爷,我朋友还在等我,我就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陆礼贤是什么反应,她起身往门口走。

快要走到门口时,身后陆礼贤突然叫住她:“阿纾,如果我说我不是要你拯救瑾笙,而是拯救陆家呢?”

凉纾眼神闪了闪,很快,她转身,“爷爷,我所了解到的那个陆家,它世代簪缨、繁荣昌盛、生生不息,以后的陆家也会是这样。”

她开门离开了。

门内,陆礼贤眼神无光地看着凉纾离开的方向,直到那扇门关闭,外头再没有一丝光线透露进来,陆礼贤才慢慢闭上眼睛。

这位历经了陆家几十载的老者在这一刻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脸上皱纹丛生,布着沟壑,那是岁月在他身上走过的痕迹。

从前这种痕迹它代表着旁人不可及的经历,它代表着权威。

但现在,它仅仅代表着陆礼贤这个人对某一件事情无力回天的情绪。

他眼睛看到的陆家,起高楼、宴宾客,却又在下一瞬,亲眼见到它高楼塌。

这种心理落差让陆礼贤接受不了。

他以衰败的姿势朝身后的沙发倒去,脸上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认命。

这一天陆礼贤回到陆家,却在晚上又进了医院。

救护车上,陆礼贤用尽力气盯着殷管家,他嘱咐务必在他清醒后将陆家所有人并律师一起叫到他的病床前。

……

时倾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没找到凉纾,给她打了两个电话,最后才在卫生间门口等到凉纾从里面出来。

时倾拍拍胸口,随即道:“太太,您可让我好找。”

“时秘书是不是还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忙?”没等她开口,凉纾便又说,“走吧,麻烦你送我回家吧。”

回程路上,凉纾兴致不高。

时倾也识趣,一路上闭口不言。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这边还未稳定下来,这边又出了岔子。

她偶尔也在公司里听到季沉说起虞山别墅那位的情况。

也不知道凉纾知不知道这事,反正时倾是一点儿马脚都不敢露。

……好易h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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