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墨儒声音不高不低、不轻不重,威严颂道。

范贤跪在锦缎蒲团上,行三叩九拜之礼。

“今,大盛天朝,嗣道仁厚德孝皇太子,炎龙台,岁满及冠!

奉!先帝,大盛孝宗宁皇帝遗诏,赐,紫玉冠!”

方墨儒颂着他在心底默念了十八年的诏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只乌木箱的戚北川,躬身、双手捧着那宝箱,跨步上前。

方墨儒将乌木宝箱打开,毕恭毕敬地取出紫得近乎呈墨色的玉冠,微颤着双手,将玉冠戴在此时应当正式称为龙台太子、头顶簪好的发髻上。

“礼、成!”

方墨儒拖着长音,至尾音时,已经能明显听出那温柔的声音中夹带着一丝哽咽。

“殿下!”

此时已恢复成自己真实样貌的七爷戚北川,上前将范贤扶起来,面露愧意道:“委屈殿下了!

当年,先帝来不及托付其它,只让老臣将这顶紫玉冠带出皇宫。老臣幸不辱命,没损坏了此冠…”

“七爷!”

“不可!在太庙内,不可如此呼唤老臣。老臣当不起…”

“七爷、娘!”范贤一手紧紧握住戚北川布满老茧的双手,一手拉过始终站在一旁沉默不作声、实际已是眼盈温热的范离,又定定地看向方墨儒,“老师!”

他将三位聚拢到一处,转身走到蒲团旁。

三人大概猜到他要做何事,急急喝道:“不可!”

范贤抬手止住三位,一笑,撩袍拜下。

“一拜,三位救我、养我、教我之恩!”

方墨儒已满脸清泪、范离眨了眨眼也是眸中带光;

满面沧桑、一张脸被烧去半边、又有一道刀疤斜贯至耳的戚北川,拧着眉、紧阖双眼、别过头去。

“二拜,三位真心待我、护我之情!”

“三拜,上苍、祖宗,当明我心意,望助我达成所愿!”

………

皇宫,无极殿。

月如钩,清风攀窗而入。

窗对面,一张红木弥勒榻正当中摆着台小桌,桌上茶水早已凉透;

杯盏旁,搁着两摞奏章,旁边又有几本打开的。

一位身着金黄里衣、年过五旬、蓄有短须的男人,倚桌半躺、一手捏着支细毫、一手抵着脑袋,双眼微闭。

一头戴玄色宦官帽、两鬓银发垂于胸前的内使(太监),踩着小碎步自殿外走来。

他将桌上的茶水撤下、换上一杯香浓热度适中的茶水,又转身去将弥勒榻对面的窗户轻轻阖上。

刚合了一半,倚桌假寐的男人,轻哼了一声,缓缓睁眼。

“陛下恕罪,老奴惊着陛下了!”

刚刚醒来的男人、大盛天朝武乐皇帝,摆摆手、伸了个懒腰,透过窗缝瞧了眼外头的月色。

“怀恩啊,什么时辰了?”

皇帝的声音低沉中略有些沙哑,语气虽很随意,却难掩那股与生俱来的威严。

“回陛下,戌正刚过。”

名叫怀恩的银发内使上前扶着武乐帝起身,又道:“陛下,青鸾宫那边热着酒菜,候着您呢!”

“不去了。”

武乐帝下了弥勒榻,趿着金丝履,负手往殿外行去。

怀恩召来两个小太监,吩咐二人赶紧去青鸾宫给贵妃娘娘回个话。

殿外,武乐帝立于玉栏旁,抬头望着上弦月。

月色黯淡,也无星。

大殿灯火并不怎么明亮,仅有的光线洒落在这位君主身上,映照出他那张英伟不凡的面容;虽已近知天命的年纪,但这位君主的身姿却是依旧挺拔英武。

眉宇之间,沉淀着一抹肃杀之气。并没有因为年长而消磨,反而,更添厚重威仪。

夜风凉意渗骨,怀恩取了件裘皮斗篷披在武乐帝身上。随后,便默不作声地躬身守在一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

“怀恩。”

“老奴在。”

“十八年了。”

满面沟壑的老内使怀恩,目光微微一颤,略带惶恐道:“陛下!”

武乐帝摆摆手,似是轻叹了一气,“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

闻言,怀恩立马趴跪在地,“陛下,昨日之日不可追,您切莫感怀伤身!”

“起来吧,地上凉。”

怀恩依圣言,站起身低着头,不敢看向前方那位君主的背影。

“去,烫一壶将军白。”

“是,老奴这就去。”

怀恩踩着小碎步匆匆去了内殿,张罗酒菜。

抬头望月的武乐帝,一双如深渊般不可捉摸的眼眸中,划过一丝不为人知的晦涩意味。

无人知道,这位凶名远扬万国的暴君,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岁月风霜谁人说?

或许,连他自己都无法理清今夜这突来的复杂心绪,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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