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学会了伪装,楚云独也说不清楚。
最开始意识到自己其实有着别人眼中‘不光彩’的一面,可能是开始上学的时候——身边的同学偶尔会谈起自己的爸爸和妈妈。
那时候他才意识到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只有妈妈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的,或者说正常人都会有爸爸和妈妈,他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从那开始,他就下意识地不在外面提起关于自己家的事情,因为外婆每次提起爸爸,都是要发脾气的,而邻居家的奶奶阿姨,说起他爸爸的事情也会叹气,然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自己,楚云独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反正他十分不喜欢。
懂事一些的时候,他就从大人的话里明白,他的爸爸不要他了,跑去跟另外一个女人生活在了一起,还有了另外的孩子。
而真正让他不单单是去隐瞒一些东西,而是进一步地找一些高大上的幌子,来包装自己不光彩的一部分,是由于楚云独的初中生涯。
刚升上初中的时候,身边都是新的同学,大家对彼此都比较新奇,总是会试图来了解一下彼此,从而交一些新的朋友。
可就在刚开学不久某一天,一个消息像是疯了一样在班级里迅速地扩散开来——班里有个叫徐悦的女生,听说家里是捡破烂的!
那天以后,班里的同学就好像兴奋地参加了一个侦探游戏一样,从蛛丝马迹里探究事情的真相,最后终于是证实了,那个女孩家的父母确实是做废品回收的工作。
然后,之前一直和徐悦玩得挺好的几个女生,瞬间和她划清了界限,平时大家都不会和她说话,哪怕徐悦主动找上去,大家也都像是在躲什么脏东西一样,敷衍几句然后赶紧找借口避开,时间久了,本来爱笑的徐悦也就不再自找无趣,开始变得沉默起来,独来独往。
徐悦仿佛变成了班里的隐形人,他们活在一个世界里,而她自己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两方并无交集,同学们唯一会提起徐悦的时候,是下课偶尔会聚在一起,然后拿着她找一些乐子,开着一些玩笑,说她‘家里肯定全是破烂,晚上就睡在破烂上’,说她‘肯定一个月都不洗澡,估计靠近了都能闻到馊味’!
可在楚云独的印象里,徐悦那时候每天的打扮都是干干净净的,用一个塑料的头花扎起一个马尾,身上的校服也总是整洁的。
虽然同学们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背着她说的,但楚云独总觉得她是知道的,因为总是会趴在桌子上,侧着脸看那些聚在一起时不时还瞄她一眼的同学,然后她就会转过头,把脸埋在两条胳膊里,一动不动,看起来就好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样。
每到这个时候,楚云独都想上前安慰她一下,但他不敢,因为他无比地清楚,单亲家庭、贫困户、领低保等等这些标签贴在身上的他,其实也是同学们理应如此对待的对象。
后来,楚云独被老师任命为了班长,有需要和同学交流的时候,他就端着一视同仁的架子,实则小心翼翼地跟徐悦说上几句话,同学们也都没察觉出他的真正用意,反倒觉得楚云独和家里捡破烂的徐悦说上几句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心里更敬佩这个称职的班长了。
可楚云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平时依旧不敢跟徐悦走得太近,努力维持着陌生人的关系,生怕自己会引火上身,被别人看出了端倪。
他就好像站在了万丈深渊之前,战战兢兢地探出脚,却不敢迈出太大的步子,结果就是他试着做了那么多事情,到头来又像是什么都没做一样。
四年的时间,对徐悦是一种煎熬,她越来越沉默寡言起来,而对楚云独也同样是一种煎熬,就好像民国时期的地下党一样,时时刻刻伪装着真正的自己,只是比起他们那伟大的目标,自己的理由却是那么的自私。
说来他对徐悦其实是愧疚的,因为她仿佛一个被立起来的靶子,吸引了本来也会集中到他身上的目光,而他就趁着这样的机会,无耻地躲在她的背后,混在人群里隐藏着自己,时刻保持着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生怕因为靠得近了一些,大家会从她那里联想到自己身上。
徐悦的遭遇教会了楚云独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不要把最真实的自己完完整整的给别人看,光鲜亮丽的做表皮,羞于见人的藏在里面,哪怕有的时候实在藏不住了,也要在被人发现之前,巧立一个有格调的名目蒙混过去。
不坐送子车,是因为自己骑自行车上学很酷;不吃肉类,是因为自己是素食主义者;吃得太清淡,是因为要健康饮食;本子和笔用的都是最普通、最便宜的那种,是因为自己喜欢简约风格。
只要找到了合适的借口,大家不但不会怀疑,反而会觉得你这个人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品味都和普通人不一样,再加上楚云独自己本来就不错的外表,本来只是小心翼翼地为了掩盖自己那些‘丑陋’的真相,却反倒变得更加受欢迎了起来。
“看得怎么样了,有什么问题吗?”
贺林的声音把楚云独从过往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抿了抿嘴唇,整理了手里被无意识翻乱的合同,有些不由自主地向自己的班主任投去求助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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