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俞帆带着江晖来投奔易家的那个冬天,正值海市近三十年来规模最大的强降雪天气。
六岁的易涯一早就被妈妈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睡眼朦胧地被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出门。
易家司机开着吉普到达了海市的火车站,路上积雪严重,车速缓慢,小易涯在车上颠得很舒服,又迷迷糊糊地躺在妈妈怀里睡着了。
他知道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妈妈昨晚睡前和他做了好久的思想工作,说妈妈的好朋友要到家里来住,还会带来一个弟弟,以后就是你的亲弟弟啦,有人陪你一起上课,一起玩,要记得对阿姨和弟弟问好等等,他都乖乖点头答应了。因为只有答应了妈妈才会给他继续念神奇的松鼠第三册的故事哄他睡觉。
俞帆带着江晖从家里跑出来,思考了一整晚,才拨通了兰茉的电话,连夜到了海市。
幼年的江晖很怕生,这是他一次从村子里出来,大城市陌生的环境和拥挤人群让他感到不安。他攥着俞帆的衣角躲在她身后,过了好久才悄咪咪地探出头来露出一只眼睛瞄向对面。
江晖和易涯的初遇,在人来人往,噪声冗杂的火车站里。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一个在天上锦衣玉食,一个刚从泥土里打滚爬出来。
江晖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想起第一次见到易涯的画面,胸口和眼眶还会因激动而微微发热。
那是他此生不断追逐的星星,闪亮,璀璨,耀眼,可望不可即。
小男孩戴着鹅黄色的毛呢贝雷帽,头发乌黑发亮,透出健康的光泽,发丝垂顺地贴合在脸庞,称的他小巧的脸蛋愈发的白皙红润。他脸上肉嘟嘟的,泛着蜜桃般的粉色,大眼睛,小鼻子,尖下巴,比江晖在电视里看到的洋娃娃还要精致漂亮。江晖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很久,又向下看去,羽绒服是米白色的,胸口印着很简单的印花,看起来就是名牌,材质很好,包裹到膝盖,脚上是焦糖色的绒皮马丁靴,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像是抛过光一样,一尘不染。
原来,这就是大城市的小少爷。
而他是小农村的小乞丐。
小少爷和小乞丐怎么一起生活?
江晖还想再多看看小少爷,因为他真的很漂亮,但他不敢再看了。于是很舍不得地侧过身去,再次躲到了妈妈背后,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这双布鞋是俞帆过年时给他买的礼物,已经从白色洗成了灰白,鞋间上沾了灰,还有几道不深不浅的泥印。
被酒鬼爸爸用酒瓶砸的时候,江晖没有哭,被村里小孩围在墙角殴打的时候,江晖没有哭。他流过血,断过骨头,尝过身体上连普通大人都无法承受的疼痛,他从来不流眼泪。
可这一刻,他却哭了,心脏纠成一团,感觉难过得快要死掉。后来他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自卑。
深入骨子里的自卑伴随了他一整个童年,加上青春期,到现在。
他多想堂堂正正地站在易涯身边,做配得上他的朋友,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能在角落里偷偷地望着他,多说一个字都是奢望。
7
易涯并不在意多一个弟弟,少一个弟弟这种事。
毕竟他从小就是家里的霸王,他说一,没人敢说二。多几个弟弟也没办法改变这种现状。他自己就还是个小宝宝,哪有闲工夫去照顾别的更小的小宝宝呢?
可他见到这个弟弟的一瞬间就变了想法。
他是那么小,那么瘦弱,像一棵随时要被风吹倒的小草,碰一下就要碎了似的。大冬天的身上也就穿了一件破旧灰白的棉布外套,手上也没带手套,拧着拳头在裤缝边缘摩擦,指尖痛得通红。
他在发抖。他的弟弟正冻得发抖,做哥哥的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易涯几乎没有思考,就甩开了妈妈握着他的手,小碎步扑腾扑腾地跑到了俞帆身后,抓着江晖的衣袖,顺势握住了那双瘦小冰凉的手。
真的好冰,像冰块一样。
这是小孩子的手吗?为什么可以这样硌人,又这样粗糙。
易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可怜的手,更没有见过这样可怜的人。
这瘦弱的小孩突然就愣住了,楞了半天才缓慢地抬头,瞪着湿漉漉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他刚哭过,眼圈红红的一片,蜡黄的脸颊上还带着泪珠。烈火书吧liehushu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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