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梁毓收了笑容,露出一丝悲戚之色,“在下只是想问问,当年承昀……怡王殿下,是怎么死的,最后谁给他收殓……他可留下……什么话吗?”

他越说语声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哽咽难言。眼中眸光却亮得吓人。

秦盛静默地看他片刻,终是答道:“五殿下最后跳下了欢霄台,坠楼而亡。不知哪个禁军侍卫替他收殓,他没留下什么话。”

梁毓闭着眼后退几步,直到身后抵住桌子才堪堪站稳,他揪着胸口急喘,半晌才弱声道:“多谢……将军告知。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秦盛深深看了他一眼,抱拳道:“末将告退。”转身出了屋子,带上房门。

梁毓浑身颤抖,他似乎被拉回到平武十八年的欢霄台上。

肺里似乎被榨干最后一口气的感觉,像极了那天他气喘吁吁地奔上欢霄台,正看到赵承熹站在台上宫殿的最高台阶上,手持弓箭对准站在高台边缘的赵承昀的时刻。

赵承昀身上湖蓝色的衣袍随风而起,飘飘欲仙,瓷白的脸上沾着几滴血色,嘴角却是讥诮的笑:“若是我不肯跳呢?你就要一箭射穿我的心脏,留下这样的罪证,背着一个弑兄的罪名登上皇位?”

梁毓看到赵承熹持箭的手毫不颤抖,他眼神冷冽,声音亦同样冷厉,“我不介意背这个罪名。”

梁毓当时惊得魂飞魄散,失声叫道:“不!承熹你不能!”不顾一切朝赵承昀冲了过去,

他看到赵承熹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一瞬复杂难言,扣着箭的手指却毫不犹豫地松开了!

那一刹那他已明白自己根本来不及奔到赵承昀跟前,他身形一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迎着那支箭而去!

梁毓被那支穿胸而过的箭震得倒退两步,仰面倒下时,其实是笑着的。

他本以为如此,赵承昀就不必死了以为赵承熹就不必背负着弑兄的罪名,可以干干净净地登上皇位了。即使赵承昀最后被也好,被流放都好,岁月总会慢慢冲淡血迹和仇恨,他们总会有和解的希望。

毕竟,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兄弟啊!

那时他看到承熹和承昀同时冲了过来,看到他们的嘴唇在动,却听不到声音,想必是在叫先生。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赵承熹的手,对他说,“放过他……答应我,放过他……”,却只是嘴唇翕动,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看到赵承熹疯狂地喊他,泪流满面地点头,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他想,他的使命完成了。他可以瞑目了。

哪想他最后没死成,一觉醒来,却得知了赵承昀死亡,皇帝病逝,恪王持诏书即将继位的消息。

那一刻,他喷出一口血染红衣襟,恨不得自己根本没有醒来过,也永远不要醒来。

为什么,他安排了开头,却总是弄错了结尾?

为什么,赵承熹既然答应了他,却还是逼着承昀跳了下去?

他明明不是毁诺的人!

他此时只觉得心上伤口的地方如洞开一个巨大的缺口,满天的风雪穿胸而过。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徒劳地按着那个缺口,却还是觉得身子被渐渐冻得麻木。

他眼前满是血色,闭着眼都能看到欢霄台下那破碎的身子,和那湖蓝衣裳下的洇出的血迹。那双如波斯猫一般灵动的眼睛……在最后一刻,是否闭上?

他昏沉中似乎听到福全焦急的呼唤:“……先生,先生?您怎么了?秦将军对您做了什么?他竟敢对您……”

梁毓勉强睁眼,用尽力气撑着福全的手臂,微弱道:“不关秦将军……你扶我……”

福全用力撑着梁毓,把他半扶半抱到床上,急得语无伦次,“何太医、我去找他……”被梁毓虚弱地拉住,“不必……药……怀里……”

福全忙从梁毓怀里摸出一个粗瓷药瓶,一看却犹豫了,他记得何太医说过,此药对先生的身体有害无益,少用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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