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洲,封魔渊。

中界极北之处,常年黑云蔽日,冷风呼啸。登高四顾,入眼皆是嶙峋乌石、陡峭寒冰,鬼气森森。别说天材地宝,怕是一点能入口的吃食都找不到。更有甚者,极深极多的裂隙将这块了无生气的大地从中劈开,犹如狞笑着的血盆大口,轻易吞噬任何胆敢靠近的活物。

没人想来这个鬼地方,封危当然也不想。喉头再次涌上咸涩血意,他眼也不眨地吞了回去。踏入无尽洲的地界还想全身而退不容易,那些紧紧追在他后头的家伙们肯定有所顾虑;另外,想除掉他这个大魔头,这次就是最好的机会,那些人也肯定知道。

拖不了太久,而且下一次短兵相接时他就得面对更难对付的敌人了。

封危无声冷笑。他将掌心按向胸口,而后慢慢拉开,原本空荡荡的手中现出一滴悬浮于空的玉珠,通体纯黑,其下金光隐隐。再一挥手,它就均匀分裂开来,散落在他周身丈许之地的东西南北处。奇异的是,当碰到冰冷的石面时,它没有发出半分声响,而像是活了一样沁入其中,眨眼间就消失了。

确定这一切无迹可寻后,他才扭头望向最近的罅隙。深色浓雾弥漫其间,虚无缥缈,似乎毫无害处;然而,整个中界都知道,无论是谁,被它们缠上后都绝无生还可能。事实上,上次中界大战时,不知有多少仙魔陨落于此,这里才成为众所公认的禁地。

封魔渊……

封危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

封魔?

呵,怎么就不叫堕仙之类的名字呢?

没等得出答案,他就察觉到了突现的尖锐杀机,虽然附近好似依旧空旷荒凉——

“怎么着?”封危一声嗤笑,身形纹丝不动,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事到如今,莫非诸位还会为偷袭本尊感到羞愧么?”

他话音未落,四周就无形地晃动起来,半空中依次显出六个环绕悬浮的人影。封危懒洋洋地打量一圈,发现果然都是熟悉脸孔。

“阿弥陀佛。”一个须眉皆白、穿着金红袈裟的和尚先开了口。他神情悲悯,双手合十,拂尘从他臂弯中长长垂落。“若不是魔尊辣手无情,我等又何必出此下策?”

闻言,他对面白发飘飘的老道立即回以冷哼。“空藏,别跟他客气了。这魔头已是穷途末路,再说什么也不过浪费口水,直接为民除害便是!”

这话说得可谓目中无人,像是被称作魔头的封危不在包围圈之中一般,但他毫不在意。甚至,他也根本不在意道佛第一人同时出现、还誓要置他于死地。他嘴角依旧噙着笑,不动声色地扫过那人脚下飘浮闪烁的佛光——

再见即死生,他该称赞湛景预言成真了吗?

但现下显然不是什么叙旧的好时机。“难道诸位从不知晓魔道的修炼之术?吞人修为是基本,要人性命是常事,又为何必定要对本尊赶尽杀绝?”封危哂笑。话听着像是求饶,但他无论面上还是口中都满是嘲讽。

“可你修习的是禁|术!”那老道气得胡须都跟着飞舞起来,“只有上界通天之人才可享无穷之寿,你却妄图跳出轮回!若你成功,不光已死在你手中的九九之魂,整个中界都要为你陪葬!”

对这种疾言厉色的指责,封危却笑出了声。“是么?”他倏尔变回轻声细语,像是分毫未被影响,“从未有人能将复魂之术修习到十层,广雅仙君又如何能预知结果?”

这下一来,被称作广雅仙君的老道气得更狠,脚下祥云也跟着一阵抖动。“玄机天典载明之事,人尽皆知!”

玄机天典是中界修炼总纲,故而不管是佛门、道门还是魔门中人,谁都倒背如流。

封危的笑容更深了。“玄机天典还说,修至合道后期即可飞升。敢问仙君,为何自通天纪事七万年以来,中界合道者足有数十,竟无一人得以飞升上界?”

“这……”广雅仙君被噎住了一瞬,强自争辩,“天意岂可妄测?”

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事情,封危哈哈大笑。他眉目英挺凌厉,笑起来却一派清狂。“天意?”他笑得都弯下了腰,四下弥漫的黑雾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蠢蠢欲动地翻卷起来。

这立即引起了空中几人的警惕。“你此言何意?”广雅仙君厉声问,双眼紧紧盯着封危的一举一动,右手已经按上了腰侧长剑。

“我是说——”封危一边笑一边重新直起身,不期然地展开双臂——大片灿金电光从他的黑金袍袖中流泻而出,灵蛇般迅疾地扩散至四面八方,他的双眼随即也变作纯然璀璨的金色——

“——我即天意!”

天边乌云堆聚,雷声滚滚而至,竟宛如天劫临近。

“黄口小儿,竟敢自封天意?封危,你简直狂妄至极!”广雅仙君的怒气更加勃发。他刷地拔|出长剑,同时朝对面一点头,“动手吧,空藏佛主!”

封危丝毫不惧,还勾起了冷笑。但就在他打算继续召唤九天诛仙雷时,耳边的声音不期然地全部消失,四下里荒凉的景色也统统变做弥漫的柔和白光——

他猛地转头,看见那人正一步步地踏着佛光向他走来。雪白袈裟,漆黑木珠,俊秀眉目一贯低垂着,沉静得像是画中人。

那张脸与记忆中的诸多画面完美重合,封危不自觉地收拢双手。电光在他指尖微微闪烁着,随即消失。

“……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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