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其婉进了一碗燕窝粥,此时又进了药,身上虽再没有烧起来,可是她身体虚弱,一早上脑子里又思前想后地跑马一样,她此时极欲睡去。然而,不行,她怕眼睛一合上,一切皆不见了,自己还是那缕无处安放的孤魂,虽说一切随缘,她还是希望眼下的缘分长一些,最少也要等到见过娘亲,哪怕看一眼也好。

适才绿竹说娘亲要赶去祭祖,侯府除过年有大祭祀外,每年还有春祭(从春分一直延续到清明),秋祭(七月十五中元节),照这时节看来,今应为春祭。

花其婉努力回忆,七八岁年间春祭时,自己可曾患过重病。思忖了一会子,终是年代久远而记不得了。此刻花其婉懒懒地靠在床头帛枕上,她想弄明白这是何年?自己几岁?这之前的事情自己还记得多少?这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因而问道:“我怎么突发高热呢?我的身子一向还算结实,以前也曾偶染风寒,却不曾这样凶险,为何这次竟至如此?”

“姑娘可不敢再夸自己结实了,人常说小孩子不禁夸,我们也得避忌着才好。”彤管忙忙劝阻道。

绿竹没有这么多忌讳,她性子还较为天真活泼,爽口接道:“姑娘赶明儿可羞于再说这话了,今次可不就打嘴了,现在连自个儿怎么病的都给忘记了,可见这烧热有多厉害,想是把脑子烧糊涂了,还是请御医再来请请脉吧。”

花其婉听了,怕她惊嚷出去,忙制止道:“不用,我已经大好了,就是现在还有点恍惚,一时记不太清楚了,你再跟我说说。”

绿竹不疑有他,回道:“这还不都是四姑娘的错,昨日后晌,姑娘本来在咱们‘枕霞小苑’习字,四姑娘却突然来了,邀姑娘去园子里放纸鸢,事前也不曾约过。赶巧彤管姐姐去跟二太太请示咱们春季要换用的衣物,就奴婢自己陪着姑娘。再说,花园那么大的地方,哪儿放不得纸鸢,四姑娘非选在荷花池边上。起初那纸鸢飞不起来,姑娘是个活泼的性子,不肯让奴婢代劳,非得自己亲自跑来跑去,后来,纸鸢终于飞起来了,姑娘也跑得脸都红了,额际也发了汉。奴婢想着,这天气虽是春日,但也要防着倒春寒,劝姑娘们玩一会子就回房吧,结果四姑娘却说:‘三姐姐,你看这里晴空日丽,满园吐翠,清风徐来,水波荡漾,再加之丫头们红衣罗翠,空中飞鸢两只,我们何不到湖中水榭作画,一来看看我们习画可有进益,等明日让先生点评指导一番,再来也可以休息一下。’”

绿竹拿腔拿调地学着,难为她倒记得这样清楚,“咱们姑娘是多好性的人啊,哪里会驳了四姑娘的面子,当然是欣然答应啊。可奴婢们为了四姑娘作画,只能在岸上控制着纸鸢,无法分身跟随。结果姑娘和四姑娘刚走上连廊,眨眼功夫,姑娘就落水了,四姑娘摔倒在连廊上呼救。幸亏有几个会游水的婆子在修整园子,及时救上了姑娘,如若不然,这会儿奴婢都不敢想。”

绿竹说起这些,又是咬牙切齿的气恨,又是劫后余生的激动,眼圈都红了,忙用帕子擦拭着眼睛。

花其婉听她这么一说,猝然想到:八岁那年春祭期间,四妹妹曾被罚跪在祖母的小佛堂里整整三天,后又被禁足一月。

自那以后,四妹妹总是针对自己,姐妹关系逐渐恶化。后来,在她作为一缕孤魂的时候,她才明白花其嫣也是喜欢韦绍旸的,只是韦绍旸向自己提了亲,她倒是进了太子府作了才人,后来流放千里。自己能遇到太子,还是四妹妹的功劳,想来自己的遭遇她也有份参与吧,花其婉永远也忘不掉,自己被侮辱后,花其嫣那带着寒冰的讽刺的笑。

花其婉晃了晃头,强迫自己不再想那些,回到眼下的事情上来:那时自己也受了罚呢!好像是因为“行为失宜,有失闺范”,被罚禁足半月并抄写《女戒》十遍。不知道母亲在这件事上有没有被斥责?娘亲在祖母跟前,一直不太受待见。

前世,花其婉不过一个八岁的孩子,虑事不深,受了罚只是感到委屈;现她已历经一世,心智成熟,看事情的角度、深度自是不同:看来,自己落水绝非意外,应为四妹妹有意为之。祖母为何也一并处罚了自己呢?如今想想,多半儿是因四妹妹犯了错自己受池鱼之殃。

祖母虽平时偏爱她,但也绝不是是非不明之人。即便再心疼也还是狠心罚了四妹妹跪佛堂,以警醒她不可心术歪斜,害人之心不可存。

自己受到牵连,一者为掩盖落水的真相,免得有损四妹妹的名声;二者,四妹妹受罚祖母必然心疼,彼时棒打一船人,也是为了让四妹妹心中好受些。

不过,现在想来应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祖母的心目中,一直希望阖府的人都互相友爱和睦,尤其对于三房,三婶是祖母的娘家内侄女,故祖母偏爱三房,也希望其他两房可以多照顾三房。然而,自己身为姐姐却自始至终没有对妹妹说过一句宽容的话,恐怕让祖母觉得自己不单心胸狭窄,且为人凉薄了些。

思及此,花其婉迫切地想见到娘亲,欠起身着急地问:“现在什么时辰了,祭祖结束了没有,快去着小丫头盯着,结束了即刻来报,我要见娘亲。”

过了小半个时辰,二太太急匆匆地走进来,身上还穿着祭祖的礼服:“婉丫,你醒来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说着探手摸摸花其婉是额头,又额头对额头试了试温,这才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手里仍握着女儿的小手,不住抚摸安慰。

其实也怪不到二太太如此紧张、惊惧不已,女儿落水任谁都得担心,况二太太自成亲以来,就只得婉丫一女,再无所出。幸得二爷情长,夫妻二人鹣鲽情深,从未有纳妾的想法,这也是老太太不待见她的最总要的原因,觉得自己不能生,又不许丈夫纳妾,实在是不够贤惠。

二太太将婉丫看得如同眼珠子,手捧怕摔,口含怕化,把花其婉给养得娇憨可爱,心性纯良。

“娘亲,”花其婉本已内心平定,只见到娘亲,一时思念、委屈、悲酸、激动各种情绪齐集心头,竟扑到娘亲怀中恸哭不已,任凭娘亲如何哄劝,就是不能停止。

二太太看到女儿受到如此惊吓,害怕至此,便更把女儿的小身子紧紧搂在怀里,孩啊,儿啊地哭起来,吓得丫头们也惶惶无措,跟着掉眼泪。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