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正午刚到,门外鞭炮便应时地噼噼啪啪响了起来。我正在卧房收拾东西,三姐、四姐穿红戴绿地走进来,肿着眼睛,忍住抽泣:“六弟,客人陆续来了,爹叫你去迎一迎。”

我起身转了一圈,问她俩:“两位姐姐,你们看我这身行头,还可以吧?第一次穿,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三姐抹了抹眼泪:“我觉着挺好看的,是吧有惠?”四姐红着眼点点头。

我在铜镜里照了一下,基本满意,比起绫罗绸缎当然不如,但贵在补丁的位置合理,肩头的一红、一灰点缀下,整件蓝色破褂子显得色彩丰富、很有感觉肘部两个破洞,没有缝补任何补丁,显出我的恓惶,容易引起同情,还能散散湿热黑色裤脚剪成絮状,隐现浓毛粗腿,很有丐帮风范,利于讨吃要喝脚下一双草鞋虽然普通,但编织手法中规中矩,用料质朴,极其合脚,不用担心走远门。另有一个补丁满满的破布兜,装着我所有的家当,内含笔墨纸砚我要写个游记,将来也好回味,如果有将来的话,拿根精选的木棍一挑一扛,我文有智,安城绸缎商文家六公子,俨然成了个乞丐。

跟着两位姐姐出了房门,回头看了眼住了十八年的卧房,无声地跟它告了别它曾藏着我的秘密,今天,连秘密一块,都不再属于我了。我劝自己,反正也带不走,就当没存在过吧。

姐弟三人穿过偏院走到正院,院子里灯笼高挂,一片喜庆,映衬之下,我这身行头颇为怪异。我爹文山,安城小有名有望的绸缎商,正在大门口陪着笑脸接迎宾客。我走去站在他身后,看着大门外满地鞭炮碎屑,心中五味杂陈。两个姐姐捂着哭脸依依不舍,但终究被我爹用冷酷的眼神赶回去了。

“恭喜文老爷!有智终于长大成人了!”宾客们络绎不绝地走进来,笑着跟我爹客套,又不自然地摆出一张张同情的脸,叹着气对我说,“文六公子保重!人的命,天注定,凡事顺其自然,以后出门在外,要忍……”

我忍你个奶奶!文六公子挑着布兜站在门口,一个鸟人也不想理,眼神空空地看着这群戏子在礼房和前院穿梭来去。先来的宾客在我这儿陆续碰壁,后来的干脆不跟我说话了。

“时辰到了,”见不再有人来,我爹回头对我说,“跟我来吧。”

我俩走到厨房门口,我爹进去拿出三个红薯,出来往我布兜里塞。我捂住布兜,恳求道:“爹!能多给几个么?年景差,不好混,出去讨饭没人理,念在父子一场,能不能让我过生日吃顿饱的?”

“这是规矩,这仨已经是最大的了!”我爹瞪眼,“比你三个哥哥的大多了,有智,做人要知足!你以后就要靠自己了。”他塞来红薯,扯了几句生死有命、做人本分之类的屁话,把父子绝情的时刻硬生生搞成了父子情深的场面,真不愧是做面料生意的。

我心下不爽,老爹啊,你把我们兄弟一个个刚到十八岁就一天不留地赶出家门,每人只给三个红薯,半枚铜钱都不发,居然还有脸父子情深?要不是我那去世的老娘临终前频频嘱咐,今儿我绝对跟你翻脸!

挺费解的。不知何故,文家男丁一到十八就被打扮成盲流赶出门,也不知哪来的破规矩!这不是往上自挖祖坟、往下断子绝孙的作法么?早知如此,老子还不如投胎成个女的,像我两个姐姐一般,到年纪出嫁,好歹不用赶出家门流浪。

我接过红薯塞进怀里:“我走了。”

“嗯,去吧……自己保重,红薯想吃就吃掉,不想吃,留着也行。我再说一遍,不许回安城,不许给家写信……没了,你走吧。”

我扛着布兜从后门出去,头也不回地往城外走。跨出门,我爹一声轻叹,似有难言之痛。我不管,他不跟我说,我就当他故意撵人。老爹轻叹一过,两个姐姐嚎啕大哭的声音尾随而至,让人受不了。离家之伤勾起思母之情,心里一堵,差点掉泪,趁还在眼眶,强忍回去,低头继续走。

一路被人看着。有不少认识我的,欣喜地说:“呀!今儿是个好日子!可算把这个祸害赶走了!”有几个小屁孩儿朝我扔石头,连平时摇尾巴的狗,今天都朝我汪汪吠。几个被我从小欺负过的人夹杂在从未被我欺负过的人中间,被挠了胳肢窝一般憋不住笑,他们挑了几挂鞭炮,追着我放。67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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